第A015版:文学副刊

水云间的放鸭人

  □安频【题记】

  无论我走多远的路,但有些记忆总会刻骨铭心。特别是一个乡土小人物,始终浮在我的记忆中,留下那一丝丝久违的亲切。然而现实与虚幻之间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能选择用倾述去完成怀想……

  田垄上的鸭拐子

  童年时代的脚印一串串,收获的故事一摞摞。倘使把童年像电影一样播放一遍,那么我们一定会大笑,然后有点伤感,最后微笑着睡去……

  还记得小时候,在预备堤附近的村里住,家里穷,连书包都买不起。姆妈给我搞几块布,用针料(缝)起来,穿一根带子,就是一个简易的挎包了。挎包里头装了几册课本、几支烂笔,然后斜挎在肩上,羊场(方言:恣意)舞蹈(方言:一走一跳),走在田埂子上。

  要走到三里外的北口小学读书,其中一段路走在堤上,下面就是深引河。有一次的早晨,我经过树林子里的阴凉处,看时间还早,就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坐着,看别人弯腰拿镰刀割谷。有几个老农挑完田里捆好的稻谷后,再也不来了。此时,鸭拐子披着用棕榈编的蓑衣,打着赤脚(碰上下雨,他会穿黑色套靴),一根草要子在腰里一系,腰里别着酒瓶子,背着破破烂烂的蛇皮袋子,拿一根篙子,摇摇晃晃地走着,口里时不时叫道:“喱(第二声)~喱喱喱(第三声),喱~喱喱喱”。这声音就像集结号,传开去,鸭子们以“嘎嘎”声回应,扑棱棱向从水面上跑去。有几只调皮的还会飞。鸭拐子赶得急,一些鸭子一打一扑棱,从岸上跳到河里去了。

  鸭子们走路一摇一晃,很可爱。为什么要赶鸭子出去呢?因为鸭子喜欢吃谷,而它们吃谷哪里能消化,况且人都没有饭吃,哪里会有那么多粮食给它吃!因此要赶到河里,让它们多吃一点水草、螺蛳、虫豸、小鱼、小虾等等。

  鸭拐子将拥拥挤挤的鸭群带到这几块田里,任由它们“嘎嘎”叫着,吃着老农遗落的稻穗。不久,村里的麻队长跑来指责他,说他把鸭子赶到田里吃遗穗了。遗穗暂时没有人捡,但却属于集体的,不是鸭拐子的。队长黑着脸,走到鸭拐子面前,说他骂他。鸭拐子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竟然打起来了。鸭拐子忽然举起篙子,扔向了队长,队长一躲,竟然没击中。竹篙子落在了我的面前,他们两个依然在打,我却走过去,把竹篙子捡起来,忽然瞥见了竹篙子下面一丛草里的两个鸭蛋。这肯定是鸭拐子的鸭子在草窝子里生的两个鸭蛋。

  我寻思:“即日(今天)真是机会好,起来起得最早。别人说鸭拐子是起早床捡蛋,我即日是看到了鸭拐子忘记捡蛋。”此时,我拿眼睛去觑他,生怕他停止打斗,发现了我的捡蛋行为。其实,他根本没有看到我,而是与队长互相扭住,倒在稀泥里了。我跺(蹑)起脚,压抑着狂跳的心,飞快地抓起两个蛋,慢慢走进树林,蓦地把手里的两个蛋捅(方言:放)到荷包里了。

  那个时候,鸭蛋很值钱咧。回去以后,拿到手里七摸八摸。姆妈来到厨房,我对她讲了捡蛋的事。因为父母平时对我们管得很严,不让我们拿别人的东西,因此说完后,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姆妈拿着两个鸭蛋,厉声问:“你从哪里偷的蛋?”我低头不语。最后,在姆妈的逼问下,我把实话说了,姆妈推开门,跑去找鸭拐子。那时,鸭拐子早已把鸭子赶走了,姆妈没有找到他。但她找到熟悉鸭拐子的人一问,才知道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而是新沟镇英勇村的。

  两个鸭蛋不可以丢掉,只能暂时收了,自己吃了,下次碰到鸭拐子付钱给他。那样的话,岂不是暴殄天物?姆妈把两个鸭蛋磕碰了壳,将蛋清、蛋黄挤到碗里,溅了一点蛋清到桌子上,我都生怕姆妈把它搞泼(翻)了。姆妈磕完蛋壳后,我把壳子捏破,吮吸里头的一丝丝蛋清,然后搞了一点韭菜,挞了一块香喷喷的蛋粑。我们兄弟几个使劲往口里赶饭,胀得嘴巴鼓起来了,连嚼起来都困难了,还要加了蛋粑往口里塞!小弟弟将碗底的一点蛋渣都舔干净了,还要舔。我感觉用鸭蛋挞的蛋粑,比用鸡蛋挞的,更加有味道。从此,胃便记住这鸭蛋的滋味了,时不时想搞几个鸭蛋吃,就算弄不到鸭蛋,但只要看见了鸭子,都要跑去看看。一年以后,又在河边深深的草窠里,捡了三个鸭蛋。拿回去跟姆妈说:“这是野鸭子生的。”然后,姆妈又挞成蛋粑给我们吃。那个地方是我心里的秘密!之后,过不了几天,我依然能在草窠里找到鸭蛋。

  几个月后,我又见到鸭拐子的鸭子吃谷子。鸭子吃谷,扑棱棱地跳跃,口里还叫唤“嘎嘎嘎”。有些鸭子不知饥饱,吃得脊骨饱胀了还要吃,结果肚子膨胀,连走路都困难了。个把小时后,看见鸭拐子把鸭子赶起走的时候,有一只鸭子可能吃多了,没有跟着跑,歪倒在水里了。我观察到了,便朝鸭拐子跑去,跟他讲了看到的情况。鸭拐子笑了笑,灰黄脸上的皱纹全部裂开了,就像陕北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他揶揄我道:“如果说心不好,你可以把鸭子随便搞死了,拿回去吃去。你跑来告诉我,说明你的心还蛮好。”鸭拐子跟着我走回头路,将快死的鸭子拽到手里,看了看、掂了掂,说:“太啐(吃)多了,基本上没救了。”我还蛮同情他,那个时候把一只鸭子喂大不容易,要是母鸭还可以生蛋。

  我叫鸭拐子等等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去,跟父亲说:“把鸭子买回来,反正多少还可以救几个钱。”何况一家人几乎半年没吃鸡鸭鱼肉了,于是父亲答应和我去看。只见那个鸭子的一口气还在悠,父亲与鸭拐子讨价还价,最后鸭拐子说:“算了,总比丢了好些。”便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我们了。回去后,就烧水把鸭子毛扯了,将鸭子大卸八块,分成三份,一份当天吃,另外两份腌了,慢慢吃。小弟弟连涎欠出来了。我从田里搞了几个萝卜回来,洗后切成块,掺到鸭肉块里。姆妈在灶门口守着一个瓦罐,盖了盖子,灶底烧得小柴,小火将这一份鸭肉块熬到香烂,加了一点热水,才喊我们来吃,这真是瓦罐香沸。姆妈用蛮扎斛子(方言:抹布)捏着罐子的拖把耳子,把它提出来,放到了桌子上。只见盖子上灰流,我们顾不上干净鏊糟(方言:脏),揭了盖子,便拿瓢舀汤,端起来便喝,糊(烫)得直吐舌头。最后,我们兄妹几个连碗都舔干净了。姆妈却连鸭骨头都没有啃到一根,一直咽着口水……

  鸭拐子的鸭子爱吃水里的小螺蛳、小鱼虾,因此他的鸭子所下的蛋,味道比现在圈养鸭下的蛋好吃多了。根据当代人的研究,鸭蛋性味甘、凉,富含脂肪、蛋白质以及人体所需的各种氨基酸、维生素,是夏天补铁和钙的好食物。还具有滋阴清肺、明目养眼的作用,还有大补虚劳、滋阴养血、润肺美肤等功效,适合病后体虚、燥热咳嗽、咽干喉痛的人食用。

  在那时,很难吃到肉,而鸭蛋、鸡蛋可以代替肉,略解口馋。家里除了几只鸡下蛋外,没有散养的鸭子。从鸭拐子手里买快死的鸭子,还不如自己喂几只。父母经过商议后,从网市镇集市上买回了五只小鸭子。小弟弟看着毛绒绒的小黄鸭,笑着说:“鸭鸭长大后生的蛋就不卖了,拿给姆妈做成盐阿蛋,好吃得很咧。”我听后流了涎水,笑了起来。小弟弟则在一边舞动着双臂,张开口“嘎嘎”叫了起来……

  从那时起,童年的我对生活有了一点点的期盼。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后院,看看栅栏内的鸡鸭欢快地觅食,我在口里念叨:“小鸭子快长大、小鸭子快长大……生了蛋来做盐蛋、生了蛋来做盐蛋……”鸭粪可以肥田(那时化肥少得可怜),鸭毛可以做毽子或者做棉衣的内底材料,因此我很盼它不出意外快快长大。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鸭们长大了。在秋末的时候,我在屋子后池塘边的草丛里找到了几个鸭蛋。看到鸭蛋,内心有一种成就感。摸着温热的鸭蛋,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心里掀起了欢乐的浪花。

  我家的鸭子吃的都是水中活食,生下的蛋又大又鲜,鸭蛋,有淡青壳的,有白壳的。有的看起来蠢呆,有的看起来灵秀。清人袁枚《随园食单》云:“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细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袁氏的记载,与今日无异。我们过去在家中待客,通常将咸鸭蛋沿竖面一剖两开,再在两开的基础上竖着一分为二或三,捡入盘中。我吃的话,直接拿起蛋在桌上敲破壳子,撕开破口处,然后用筷子挖着吃。筷子伸进去,滋滋地淌着蛋油。蛋黄似红橘,口感细腻,一种沙沙的感觉从舌尖延伸到舌根处,品咂不尽其中的真味。有的鸭蛋蛋白处有一点水分,这是由于盐分渗入蛋内后,蛋黄中的水分被迫往蛋白处流。蛋黄没了水分,脂肪浓缩、积聚。咸鸭蛋煮熟后,蛋黄、蛋白各自凝固,黄白分明。这种腌鸭蛋(用杬皮汁腌制,故名),古称杬子,民间又叫“盐鸭蛋”、“腌鸭蛋”。我喜欢称之为“盐阿蛋”。

  姆妈见我们喜欢吃咸鸭蛋,便没有拿到镇上去卖。根据美食家们的考证,早在一千多年前人们就已经开始食用咸鸭蛋。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载:“浸鸭子一月,煮而食之,酒食俱用。”这其中的“鸭子”就是鸭蛋。古法腌制与现代的腌制手法并无不同。制作步骤:1将新鸭蛋泡一泡,洗去壳上的污渍(不用再晒干)。2将盐掺到草木灰(或者用黄泥巴,那是棕色的粘土)里,加水弄成粘稠状(不可以太稀),依次拿蛋滚一滚。3将裹了灶灰的鸭蛋一个个捡入罐子,放到阴凉处静置。三四十天后便可以取出,洗去泥巴,放到水里煮了。煮熟后,冷却即可食用。

  腌三十天之后,姆妈取出洗净,在锅里煮熟,让其自然冷却。小弟弟却等不及了,往往不等完全冷却,便抓起一个,直接咔嚓一口咬下去,哪怕蛋壳扎得他稚嫩的牙龈出了血生疼,他还是咽了下去。小弟有一次吃鸭蛋,除了敲开一个小洞,挖出里面的蛋黄、蛋白吃光,还用水把壳里面洗干净,到晚上捉几只萤火虫,放到里面,再将小洞封住。几只小小的萤火虫在壳里面闪闪亮亮,很有意思。特别是新腌不久的鸭蛋,煮熟后,冷却了,我常常会偷一个出来,白嘴吃掉,不是很咸。我等鸭蛋冷了,也吃过一个。我小心翼翼地剥开蛋壳的,时而嗅嗅,时而舔舔,然后小口小口地吃,蛋白的鲜、细、嫩,蛋黄的红、沙、油,咸香软糯的感觉萦绕在舌尖上,久久不散。

  因此,我一直以来对鸭子、鸭蛋,有一种略带激动与欢愉的情愫。这几年,我住在武汉的时候多,有时候几天没有吃到用鸭蛋挞的蛋粑或者咸鸭蛋,都巴不得买两个鸭蛋来弄了吃,还是馋啊。——胃总是带着儿时的味道……

  鸭拐子生活录

  生于斯、长于斯的乡土小人物,就宛如芜杂的田野里,开放的那朵小花,虽质朴,却自有它的魅力与经历。所有的事,所有的话,所有的味道,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消融在了时间的长河里。但试图去打捞,总会打捞上来一些吉光片羽……

  据说,鸭拐子从小就喜欢翻跟头,还跟路过这里的一个拳师学过半个月的武艺。他平时酒量也不小,没事都可以灌斤把到肚子里。倘使别人家有人办酒席请客,他拿不出钱,便提半篮子蛋去赶酒席。他的肚皮大,坐下来一定要把“本”吃回去。吃不完的菜,他还要收回去,倒给鸭子吃。

  因为他懂一点医术,小孩子要是闹一点头痛脑热,家长们都会来找他瞅一瞅。这样的小病,他会抓一些自晒的草药,免费让家长们拿去。往往孩子们喝了药水,便好了,又活蹦乱跳了。但是大病或者癌症,他是不诊断的。

  有一年夏天,抗旱的时候,村里人拉起闸放水,水很大,没有人管,结果有几处路段被掩了。有一段路,要浩(淌)水过去,很危险。我们都踌躇不前。此时,鸭拐子赶着一群鸭子出现了。他说:“这里水流得急,你们人小要下去,我来帮你们!”于是他用胳肢窝一边夹一个,来回几趟,将我们三四个人弄过去了。大家都很感激他。

  有一次我们放学,在回家途中碰到他,看到他抓了一把花生在口里磕。他看我们想吃,分给每人几颗。我怕鏊糟,就说要拿有壳子的花生吃。别的同学拿了就吃。我却剥开壳了再吃。为了回报他的慷慨,我便到屋子里阴倒(偷偷)拿炒米糖,用书纸一包,拿给鸭拐子吃。鸭拐子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还有一回,我骑牛,不小心摔下来了。鸭拐子帮我治伤。他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

  鸭拐子睡的席子、围子、椅子,都是自己编的。他哪里学过艺?只是在篾匠师傅门前瞟了半个月,便自己会弄了。下大雨不能出去赶鸭子的时候,他就在家里炸豌豆,掂一颗到嘴里,便咀嚼起来。可以说日子过得还舒坦。

  劁猪、劁鸡,他懂一点。有的婆婆想让鸡子长肥,就把他搞去劁鸡。他从来不贪,帮了别人,别人愿意给什么,就收什么,不会格外要多的钱。干完了活,他斜着嘴巴叼一根劣质烟,一边抽,一边跟人聒(闲聊),眼睛到处漏(看),很散漫的样子。就凭着他的这一点德行,赢得了一些村民的欢喜。

  村外有一条河,叫深引河。鸭拐子就在堤边搭着简易棚子,有时在里面住。有一天,村子东边的农民在割谷。我们去捡遗落的谷穗,每人捡了一书包,背去找他换鸭蛋。他让我倒下谷子,每人给了三个鸭蛋。我拿着三个鸭蛋回去,说明了实情,被姆妈表扬了。老爸回来,听说我捡谷子换了鸭蛋回来,一高兴,给了我两角钱。我跑出去,买了两个酥饼吃了。因为他喜欢吃黄瓜,我还去菜园子里,摘了两个跑去给他。他拿起黄瓜,找水洗了洗,直接下口去咬,还说:“有点味道。”他吃完了,在衣服上揩干净了手,问:“你想不想听故事?”我忙不迭地点头。于是他讲了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他最后说:“人要救蛇,蛇却要咬死蛇。不可思议吧?我告诉你,你以后会碰到很多蛇的。”说完,他又跟我讲了五代贼人朱温灭唐的故事。由于他讲起故事来,手舞足蹈,一会儿模仿着拿枪,一会儿模仿着骑马,绘声绘色,逗得我哈哈大笑。

  他还喜欢搞鳝鱼、搞泥鳅,有时候夹起罾子去河边踩,要是嫌鱼虾小,他就驱赶鸭群来吃。碰上别人耕田,翻起来的田块里蚯蚓很多,他便赶着鸭群,让鸭子们吃蚯蚓。有一次,我看别人耕田,跟着人后面捡鳝鱼。为了跟一个孩子挣一条鳝鱼,左脚却被田里的瓷片屑子居(划破)了脚,红色的血很快从破口处涌出来。鸭拐子扔下篙子,赶快把我用胳肢窝夹了,弄到草棚子里,竖起一个煤油灯,帮我治伤。用煤油消毒,敷了一些草药后,再用破布片子包扎治伤。我便一瘸一拐地回去了。自此,多日不下田抢鳝鱼了。但是见了鸭拐子还是笑着打招呼。

  我在村子里听过几个老农讲他的一些轶事。鸭拐子早些年在村里好吃懒做,根本不愿意干一点农活。最后实在连生活都混不下去,才找人弄了一些鸭子在喂。几年下来,经过他的悉心照料,有了几百只鸭子了。他通过卖蛋、卖鸭子,积攒了一些钱,于是托人说媒,将一个姓吴的寡妇娶到了家里。姓吴的女人贪财,以为他有不少钱,便收拾了东西搬过来与他一起住。这个女人又瘦又高,嘴有点歪,脸有点瘪,像一根麻梗。姓吴的女人知道他爱喝醪糟汤、粉条蛋汤、丝瓜汤,于是天天弄给他吃。

  有一天,吴寡妇赶集,买了一瓶雪花膏。每天早上洗脸后,她就用指甲刮一点,在脸上推来推去,直到皮肤吸收为止。这样,看起来比之前的黑脸好看多了。但到了夜晚,把脸一洗,又露出了黑黢哒的一张脸。吴寡妇看着鸭拐子的胸脯说:“你的肌肉还蛮发达。”鸭拐子说:“你看我是什么人呀?——我可以撑着篙子,一跳跳几丈远。加上我天天吃鸭蛋,你说身体好不好?”鸭拐子自信地说:“你跟了我,天天有鸭蛋吃,一个月吃一次鸭子肉,保你把该长的地方长出来。”吴寡妇很高兴。

  吴寡妇记在心上,但每隔几天,就要找他要钱,去街上赶集,买一些新衣服或者点心回来。时间一长,姓吴的女人花光了鸭拐子手里的钱,发现他收入不是很可观,于是态度大变,有时还不做饭,或者拉下脸给他看。鸭拐子是一个粗人,没有人察觉她的变化。姓吴的女人喜欢卖弄风骚,整天游手好闲,不做家务了。她常拿一双魅眼去扫男人,一副骚婊子的神情。她看到有钱有势的男人就沾上去,据传床上功夫了得,村里的几个干部都跟她有一脚。跟着村干部,她混吃混喝,反正是当不了官。

  正巧有一天,赶着鸭子还没有走远,结果裤子被路边的蒺藜划破了。他便走回来准备换裤子。在回来的路上,鸭拐子从路边一个人的口中,得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他气冲冲地回来。他在靠近房子的时候,好像听到一点断断续续的呻吟,还以为是吴女人病了,赶忙撞开门,却看到了不堪入目的画面。气得鸭拐子拿起篙子朝姓吴的女人与小队长打去。两人抓了衣服,从后窗跑了。之后,两人私奔到潜江的老新口去了。半年后,吴寡妇又与小队长分手。她缠上了一个养鸡场的老板,几经周折,她成功上位,成了养鸡场的老板娘……

  平素,鸭拐子觉得口里没味了,就憋(抿)两口老酒,盘腿坐在树荫下像鬼一样哼哼歌。太晚了,而他又不愿意抹黑赶鸭子回英勇村,于是就赶了鸭子们到土地爹的庙前,放下一块席子,在门外睡觉。有蚊子的话,他会捡来干草、湿草,点燃后沤(生)烟子。他躺下来后,听到附近野鸡子叫,自己喂的鸭子叫。他知道,这些叫声很快会平息下来。他等鸭子们都靠拢睡下来了,便起身去周围的田里揪了几个红辣萝卜。还用手刨了几把花生,洗都不洗,沙流咧,他却剥了壳丢口里吃。吃完,抿一口老酒,他便躺下了,往往在凌晨三四点便醒了,躺在席子上哼春曲儿。很多时候,免不了出意外。碰上鸭子死了,他舍不得丢,除了要肉,连肠子等下水都洗干净了,搞滴(着)吃。他将一锅鸭块与很多胡萝卜一起炖,可以吃上几天。他就这样饥一餐、饱一餐,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乡村角落。鸭拐子乘势而为,将鸭子喂多了,鸭棚加大了。由于鸭蛋产量激增,供大于求,为了更好地利用鸭蛋创造财富,于是办起了简易的盐蛋厂。他找人印包装盒子,临时招募附近的村民帮工,然后亲自去洪湖、新沟、沔阳等地方推销。由于他的鸭蛋货真价实,很受欢迎,口碑很好。接着,他又搞起了皮蛋厂,效益依然不错。他致富也不忘乡亲,多次捐资修路、牵水管。有一年,他还以能人的身份被选为村长。在他的带动下,村里几乎没有闲民了,都有事做,都有钱赚。他敬老爱幼、助人为乐,脸上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狡黠与奸诈。村里的水稻产量本来很低,但他引进了杂交稻,告诉村民如何打农药、施化肥,结果产量提高了。又手把手教村民买来设备,榨了花生油,然后挑到四里八乡去买。

  由于他表现出色,他还入了党。一九九零年秋天的某日,他还来县城找过我,说是不想再干了,钱也赚够了,荣誉也有了,只想好好过几年安逸日子。但没想到的是,他突发心脏病死了。但他在世前就把全部捐献给了集体。那一方的人谈起他,很多人会竖起大拇指。

  人老易怀旧,每当我听到石浩辉唱的《赶鸭子》,便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鸭拐子。此时,眼前就会出现一帧水灵灵的乡人放鸭图。鸭子晃着身子嘎嘎地跑,日头正从东边的天际线弹起来,红润饱满,广袤的田野里,一切绿色的植物开始明媚起来……

  (作者单位:监利市人大常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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