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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汉生 王柏心(1799年—1873年),字子寿,又字冬寿、坚木、筠亭,号螺洲、薖叟。1799年出生于洪湖螺山镇,书香门弟。其曾祖父王秉道,1765年中湖北副榜;祖父王文模、邑庠生;父王为典博览群书,于诸史研究尤详,为清廷奉直大夫。王柏心自幼随父读书,聪颖过人,过目不忘,后入高等学堂深造,潜心研究经史,是晚清湖北大儒,在文学、水利、军事、书画、地方志等领域均取得较高的成就。 道光十年(1830年)夏,洪湖地区大水,时任湖北布政使林则徐檄调天门县令唐树义赴洪湖地区指挥抗洪,王柏心呈上其水利专著《导江三议》,唐阅而奇之,推荐给林则徐,林大为欣赏,“礼致之,许为国士”,并聘他做其子林汝舟的老师。 道光十五年(1835年),唐树义得林则徐等保荐,升甘肃巩昌知府。次年,王柏心受邀入其幕府。其间,他撰成著名的政论《枢言》,“于历代兴亡成败得失之故,言之了然,尤多可采”。道光十七年冬(1837年),王柏心回到湖北。次年三月,曾赴武昌谒湖广总督林则徐,并短期供职于林幕。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林则徐谪戍伊梨途中,王柏心曾致函慰问并赠诗。 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王柏心举进士,授刑部主事。在京期间,王柏心又作《续枢言》九篇。提出“天下之事,任法者敝,任人者强。兵虽疲,财虽匮,得其人而治之,不难振也。”次年,他即以母老为由辞官归里,执教荆南书院。1851年,太平军进入湖北,他奉命在家乡办团练,并与湘军将帅联系频繁。 咸丰三年(1853年),王柏心入湖广总督张亮基幕府,同居幕中的左宗棠称其“筹笔从容,算无遗策”。咸丰五年(1855年),胡林翼任湖北巡抚,王柏心协助他整顿税收,使地方财政扭亏为盈,为湘军镇压太平天国军起到重要作用。 同治六年(1867年),左宗棠出征西北,王柏心专程到汉口送行。光绪四年(1878年),左宗棠收复除伊梨地区外的新疆全境,闻王柏心病殁,上疏奏称:“王柏心学识过人,熟悉山川形势,请将事迹宣会史馆,载入史册。”朝廷为示优待,下诏敕可。王柏心挚友郭嵩焘作《王公墓志铭》,称“江汉间言道德文章,裒然属之先生者五十余年。” 王柏心在“荆南学院”主讲二十余年,并长期从事著述,硕果累累,业绩丰厚。《续修四库全书提要》中谓:“柏心蓄道德,能文章,三楚人士类能善之。”其主要著述有《导江三议》1卷、《百柱堂全集》54卷、《螺州文集》20卷。光绪十九年(1893年),《百柱堂全集》于荆州出版,门人杨守敬题签。《全集》按体裁可分为诗词、政论、书札、杂着几类。其中以诗赋居多,全书五十一卷,近百万字。以下对王柏心在文学、水利、军事、经世、方志等几方面的成就略加阐述。 一、直举胸情、不拘一格的词学理论 在词体的认识上有新的见解。他认为,闺情、艳情不能作为词的倾向性题材,应该吸取诗歌创作的经验,使词体逐渐诗化,做到题材庄雅、情感庄重,在节奏和韵律上亦不必有诸多限定,在创作方法上亦应当像诗歌一样抒写怀抱和吟诗情志。 王柏心在为好友刘淳《云中集》所写的序言中曾说:“世之工此者,谐声应节,回翔雅步而已,其极至于鼓宫宫动,鼓商商动而止耳。其喜也,不知何以喜;其忧也,不知何以忧倜。”这就指出了世间作词者的通病——拘泥声律,缺少真实而丰富的思想情感。随后,王柏心提出了自己的词学主张,即“乘吾气之所至,肖吾情之所赴,抑之不能也。”并在为好友夏成业的《研雨轩词》所写的序言中强调说:“填词虽文艺之一体,然与风雅乐章相出入,其深婉挚厚者,可以宣忠孝之怀,见性情之正,非才性具而加以嗜好之笃者,不能至是。”很明显,王柏心是主张词体诗化的。他明确主张创作词时,要“乘吾气之所至,肖吾情之所赴”,而不能过分拘泥于节奏与音律。这就是说,词人所创作的词,要以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为出发点和归宿。 在词的题材内容上有新的拓展。自北宋中期以后,尤其是在清代的早、中期,由于受词体诗化观点的影响,词的创作题材大大丰富,传统的艳情、闺情、写景、离愁、别绪等题材所占比重越来越少。王柏心在给好友陶樑《红豆树馆词》所写的序言中就指出:“词之始兴,大抵流连风月,泛咏皋壤,感物而动,其绪无端,以凭虚为奇,以超旷灵澹为宗。至子瞻、幼安辈为之,泛滥于子史,驰骋议论,其体一变,然特以发摭其壮气雄心而已。未有综贯生平,标举志行,若年经月纬,粲然可睹指者也。”在这里,王柏心指出了词的传统题材存在的局限性——缺少“标举志行”“义兼纪事”“粲然可睹指者”的作品。在他看来,那些在诗歌中出现的“标举志行”“义兼纪事”“粲然可睹指者”等题材内容,同样可以在词中出现,词本来就应该与诗并驾齐驱。他还强调说:“今读《红豆树馆词》,包含宏大,直举胸情,然后知此境正自无穷,人特未能穷其所至耳。集中他美,诸公论之详矣。余以为自有倚声以来,兼众长而扩其境之所未至者,独于兹集见之。”王柏心非常肯定好友词作的“包含宏大”与“直举胸情”。这里所谓的“包含宏大”,就是指词的内容要广泛而丰富;所谓的“直举胸情”,就是指作词要直抒胸臆。 王柏心的上述词学理论观点,不仅是对前人词学理论观点的总结和发扬,而且成为晚清周济、朱祖谋、王鹏运、郑文焯、况周颐等著名词人关于推尊词体,讲究词的比兴寄托,提倡词的“重”(指词的品格和气格)、“拙”(指纯真朴素)、“大”(指题材扩大),主张“诗有史,词亦有史”等观点的先导。 二、雄浑苍劲、悲苦婉转的诗词风格 《百柱堂全集》是王柏心的诗歌散文总集。百柱堂是王柏心祖居,有木柱百根,故称百柱堂。后王柏心又以百柱堂之名名其文集。 他不仅擅长经文,诗词也有很高的成就。小时诗宗李杜,继乃探源汉魏。认为“汉、魏、唐、宋、明之诗各有从入之途”。“汉魏从兴入,故离中往复,其旨最远;唐人从声入,故抗坠疾徐,其调最永;宋人从理入,故切近详密,其趣日新;明人从格入,故府仰与趋,其变易穷”。他著有《子寿诗抄》1卷、《百柱堂诗抄》8卷。在《晚晴移诗汇》中,也有其诗作《漫兴五首》《青云行》《苦雨散愁》《张军门歌》《夷陵立秋》《登六盘山作歌》《平谷山庄歌》《丛台行》等。时人称道:“柏心之诗歌,雄丽深情,汪洋恣肆,别辟门径,直上杜少陵之席,天宝后,无此作也”。 王柏心平生以雄才大略自负,这种志趣时常形诸吟咏,如《赠周筱楼》诗云:“未奏终军对,驱车出帝京”;《陟螺阜望江水犹壮》诗云:“目击滔滔思砥柱,几人无愧障川功?” 这类诗作有杜甫沉郁顿挫之风,关注严峻的社会现实,抒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怀。“天朝上国”的幻象破灭后,作者看到的是大清帝国的破败以及民族的积弱,对于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王柏心在其《漫兴》中慨叹:“寇乱何时息,人才此日艰。干戈悲老至,江海愧身闲。” 《春兴六首和庶泉(其三)》作于鸦片战争前夕,对主和派提出尖锐的批评。 潮头翻动戴山鳌,倏见天吴跋浪豪。 露布何曾三捷至,宵衣无乃九重劳。楼台蜃气当春暗,燧火羊城入夜高。太息国殇终不返,鬼雄魂魄莽波涛。 《春感》反映太平天国对朝廷的威胁,表达了对时局的忧虑。 大淮南北失金汤,进犯中原下太行。今日两河成战地,早时三辅略军防。壶关天井非无险,滏水滹沱岂易杭。节相行营连献捷,风烟多在帝京旁。 王柏心继承了杜甫诗史的传统。其门人唐炯在《百柱堂集序》称道:“感时书事,引古喻今,汪洋恣肆,别开门径,直上夺杜少陵之席,天宝后无此作也。”虽有过誉之嫌,亦不为无据。王柏心亦善倚声,诗词中也不乏清词丽句,如“深树蝉吟细,长天鹤去迟。”(《晚坐》)。“寒林疏木叶,细雨动江波。”(《遣兴》)。“径滑苔全湿,庭虚桂自花。”(《中秋雨夕》)。 王柏心的词作,以善写秋词著称,无论是其秋蝉、秋蝶、秋雁、秋燕、蟋蟀、蟹,还是牵牛花、秋海棠、秋蕉、蓼花、芦花、菱,抑或是秋声、秋塞、秋山、秋云、秋水、秋雨等,都与“秋”密切相关。王柏心笔下如此大量地出现这些秋的意象,自然与当时清朝政府日薄西山、江河日下、气息奄奄的衰败景象密切相关。词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凄苦与无奈,也正是词人对时势深沉的忧虑,这从他创作的大量诗歌作品可以得到证实。尽管王柏心“寂寞于荒江旷野之中,狎麋鹿而侣鱼虾,遭时多虞,流离兵革,然而忠爱悱恻之意须臾未尝忘,身处荒远不能自致,独自感激哀吟,舒其瑾郁”。然而,其词气象开阔,“逸气自为舒卷”,且“极五音之则,使缘情者侈其妍妙,仗气者逊其振奇”,被时人誉之为“江汉炳灵,兹为翘楚”。 三、弭平内乱、富国强兵的军事思想 王柏心的军政思想集中体现在《枢言》正续篇、《论军政》《兵事臆议》《军事臆说》《行营事宜管见》中。其次,散见于与湘军将帅的一百多通书札。 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他又作《续枢言》,提出打破常规,唯才是举,去除“七蠧”,加强国防的意见,具有更强的现实针对性。“尤其可以说是填补了鸦片战争前后湖北思想界的空白。” 王柏心是传统儒家文化的忠实信徒,而传统文化主要是统治阶级的思想武器,使他很自然站到对抗和镇压太平军的立场。1852年,太平军事起,王柏心以“维护孔教”为名,办地方团练,企图对抗太平军。是年冬,太平军攻克岳州,拥船东下,至监利县杨林山,分兵驻扎螺山,下令捉拿王柏心。王携母逃匿湖南山中,在悠静的环境中,闭门谢客,潜心写作,著有《漆室呤》。时曾国藩率领湘军舟师出洞庭,进攻岳州。与太平军大战于螺山江中,义军大败,曾国藩从岳州出发,占驻螺山,即召见王柏心。曾对王的诗稿甚为赞赏,常褒扬于左右。自此,王柏心遂与湘军将领胡林翼、左宗棠、李孟群等人相识交挚。他殚精竭虑提出了很多”剿匪“策略,得到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人重视,并产生部分效果,有些则因形格势禁而付诸东流。如太平军围攻长沙时,他上书湖广总督张亮基“以汉阳设重兵而后武昌可保,岳阳设重兵而后湖南可安,田家镇设重兵则后可制皖。”其后战事发展完全证实了他的预言,但清军腐败无能,张亮基力不从心,使王柏心谋划付诸东流。 1866年末,左宗棠奉命前往陕甘两省,平定当地动乱(主要是镇压西捻军和当地的回民起义军),途中暂时逗留于武昌。王柏心壮年时曾游历秦陇,“略习其山川风气”,这时便致信左宗棠,指出“为秦事不独在猛战,而在方略处置为远大之谋”。王柏心建议:“勿求速战,勿遽促战。必食足兵精,始可进讨。”在用兵时要有节制,只能“视彼中尤骁黠者诸剪之”,对于剩下的人“既不能尽诛”,便要“俟其畏服请抚”,至于招抚后则可择地安置,“听立回村,勿与汉族杂处”;还可以“简彼族良善者,使自相什伍,加之约束,无复阑出滋扰”。王柏心认为:“如此可保百年无事。”王柏心的这些见解,对左宗棠用兵陕甘产生了重要影响。1867年3月,左宗棠从武昌动身前往黄陂,王柏心又前往黄陂与他长谈。左宗棠后来说,此后“三道进兵,坚持缓进急战之议,亦王柏心有以启之”。 四、疏胜于堵、分流纾患的治水策略 王柏心自称:“生长江滨,数十年来,泛舟上下,纵观江势曲折,深悉其利害。”因此,他认为荆江洪水宜疏不宜堵。所著《导江三议》作于道光、同治年间,正是长江水患连年之时,其主旨是:堤防不足以抵挡长江洪水,应在荆江两岸分流,以减小荆江河段的洪水压力。考虑到提出此议难免涉及不同群体的利益,以致议论蜂起,文章最后又自问自答,提出了十条反对意见,再一一予以解答,申述分流纾患的可行性。 《导江三议》一书,就是他的治水思想和治江策略的集中论述。他治水以大禹为师,主张疏导,“因其已导者而导之”。他在《导江三议》一书中写道:“昔者治江,以疏导之法,多留穴口,因而水患小,后之治江,则主要以设堤防水,因而江患随之频生。”在书中他还提出了治理荆江的具体措施,主要拓宽虎渡河口,利用湖北的公安、石首和湖南的澧县、安乡等县的水道,导江水流入洞庭。1848年,荆江南岸的公安、石首、松滋县境和北岸的监利县所辖薛家潭等地溃口,王柏心得知,即赴实地考察。回家后,赶写了《导江续议》,主张“勿塞决口,藉以分流杀势”。书中写道:“宿,终有所往,一郡之中,千里终流,自此安矣”。1849年,荆江又发大水,松滋县的高家套和监利县的下车湾溃堤决口。王柏心身临堤段,又写了《导江续议》下篇。提出“勿塞决口,顺其势而导之,使水土各遂其性而不相奸,必有成功。”“成功一就,江安虑耳,人有定居,填圩加肥,租赋尚可徐复。”这些精辟论述,惜未被当朝采纳,而对后来的荆江治理,则提供了宝贵借鉴。 五、以人为本、因地审时的修志思想 王柏心晚年,潜心史志之学,声名远播。两湖江汉之间地方官争相聘请他主持编纂方志,“四方求文者日不暇给,以诗文就正者踵相接”。初步统计,他主持或参与撰有道光《黄冈县志》、同治续修《东湖县志》、同治《宜昌府志》、同治续辑《汉阳县志》、同治《当阳县志》、同治《临湘县志》、同治《监利县志》等七部方志,形成了系统的方志编撰思想。他认为:“方志记载略与史同,然其异者有数端。史尚严,志尚核;史褒刺并见,志则称美不称恶;史举大遗小,志则宏纤具列,此其所以异者也。且同一志也,此邑与彼邑,后志与前志,又有缓急详略之不同,亦各举其重大切要者以为体要而已矣。” 王柏心的修志思想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一是以人为本,重视民生,关心人民疾苦;二是重视区域地理和行政区划的研究;三是重视区域文化、地方历史人物的研究。王柏心的修志思想值得重视,他在修志中的一些做法,值得当代修志工作者学习借鉴。 六、创新变法、固本抑末的经世思想 道光十七年(1837年),王柏心游幕甘肃时所作《枢言》集中体现他的政治思想,提出审时度势、创新变法、循名责实、进贤黜否、固本抑末、端正教化等对策。紧紧围绕清末的社会危机,他提出一个比较完备的改革方案。张舜徽先生说:“盖柏心之学以致用为归,所著书如《枢言》上下卷,尤究极古今治体,非拘墟之士所能为。” 1855年胡林翼署湖北巡抚,王柏心上书,要求更除漕弊。书中以监利为例,称:“漕粮既折米,又折银,又是抽丰,又是券文,每担粮减价定为六串文,不准随意折算和加派。”1862年,清廷下诏求言。王柏心撰写“信臣篇、明是篇、谋备篇、辩言篇、正庾篇、疑信篇、择吏篇、导俗篇、广议篇”等经论10篇,作进谏之言;又拟“广师儒、屏嗜欲、搏咨访、开特科、下金陵、备秦晋、择外吏、宽榷算”奏章8条,托云贵总督张亮基代陈。论奏均为慈禧太后所赏识,传旨将经论10篇存弘德殿,将奏章8条中的“开特科”和“宽榷算”交部议奏,其余留中备览。此时,王柏心深究经学的声誉远近闻名。安徽巡抚李孟群荐王柏心,他以母老坚辞不出。随后署理湖巡抚严树森以经筵讲官荐用,为同治皇帝讲授经学之师,他仍以母年迈90余为由,固辞不受,终未赴任。 晚清时代,荆江一带连年溃口,他十分关心家乡江防。还以《陡螺埠望江水犹壮》为题,赋七律一首。诗云: 岷山秋纳洞庭雄,黔粤巴巫众壑通。一气混茫尘壤外,万山浮动晚波中。村氓市小恒争米,处干荒庐但掩蓬。目击滔滔思砥柱,几人无愧障川功。 他登上高不过数十丈的小小螺山,眼望江水猛涨,想到洞庭这水,发源于岷山,黔粤巫巴万流汇集于此。秋水和长天接成一体,仿佛水天相接,万山立于大水包围的江湖之中,势若浮动于晚波之怀。村民唯恐饥馑之年又将来临,在螺山小市上争着购米;我这身居茅舍的读书人,只好闭着门忍饥挨饿。目睹这滔滔江水,有几人能作中流砥柱,建此江防之功呢?读此,可知他对于山川形势,胸中自有图画,而且睹物生悲,希望有人治理江患,足见他晚年怀为民之忧而忧的深厚感情和“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经世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