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06版:副刊·绣林

避安生活交游乐(外二篇)

  □郑友华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他本来身如不系之舟、心似澄澈秋水的。这个清晨,当驿卒的马蹄和铃声侵入他的春眠时光时,他翻了翻老迈的身骨,很是愣怔了一会儿。

  “那个兵连祸结的世界,也就是这般的喧嚣吧!”他微叹一口气,坐起了身子。春深果熟,他新酿制的山果酒,已经在酒曲的催化下,散发出醉人的清香。他还想就这么沉醉着,草屋外的木篱门已经被叩响了。

  “秦老先生,您的信。”驿卒很青春明亮的嗓门透过窗来,“是张员外的信!”

  “张宙!”他简直要顾不上穿鞋了,喜悦从他的心底忽地涌上来,他几乎是失态地喊出声来,屐齿印了苍苔,他也不管不顾了。从驿卒手中取过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来:公绪吾兄:

  忆昔共游久矣,闻兄台高处于天姥山,不胜向往之至,拟于近日拜望,未审钧意如何?

  恭问近安

  张宙

  建中二年三月三日

  “秦老先生,您是否有回信?”驿卒轻轻问道。“哦,有劳小哥稍待!”他回过神来,“老友将至,真是太好了!”

  他放眼望去,春意正浓,那素日钟爱的剡溪,水光潋滟,真是美不胜收啊!他急急找出纸笔,诗意如初升的太阳,喷薄而出:

  山中枉张宙员外书期访衡门常恨相知晚,朝来枉数行。

  卧云惊圣代,拂石候仙郎。时果连枝熟,春醪满瓮香。贫家仍有趣,山色满湖光。

  乐居桃源远庙堂

  九日山头,山花盛放得无比灿烂。

  我攀爬于松间小径,一任溪流淙淙,鸟鸣啁啾。不知路径,我便无心观赏这春山之景。正好,那荷担的樵夫迎面而来,我上前施了一礼,樵夫站住脚,卸下担子,一面擦汗,一面笑问:“公差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劳问大哥,这山上是否住着一位秦处士?”“您说的是秦老先生?他在这山上都住了上十年了,小人每天上山打柴,常常遇见老先生呢!”

  “正是,我家官爷差我请老处士出山呢!请问秦处士的家在哪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急忙追问。

  “就在这座山中,林密路岔,差大哥可不好找。对了,秦老先生常穿一双谢公屐登山,您沿着履痕走就找到啦!”

  我谢过樵夫大哥,看着青苔上深深浅浅的履痕,想像平日里秦处士拄着扶老,踽踽而行,不由

  得叹一口气,忆起官爷对我的叮嘱:“你带我的信去,请秦处士出山,好言相劝,切不可鲁莽。”

  南山野花开满坡,我无意采摘红山果。沿着溪流前行,忘了路的远近,阳光透过松叶照进来,清澈的泉水在石头上流淌,这真是人间的仙境,世外的桃源。我眼前出现三条路径,听官爷讲书说,西汉的蒋诩不愿做官,就归隐乡里。他不愿和官场之人交往,在自家庭院里开辟了三条小路,只和同样隐居不求功名的羊仲、求仲两位隐逸之士交往。我想:这便是隐士们的特立独行之处吧!秦处士的家,应当就在三条路径的尽头。

  果不其然,一栋草屋矗立在我的视野里,四野阒寂无人,颇有些冷僻幽深。轻扣柴门,有应声从内室传出,我忐忑不安地自报家门:“打扰高士,在下这里可是秦处士高宅,在下受皇甫大夫差遣,拜访阁下!”

  “咯吱”一声,一位鹤发松姿的老丈从屋里走出,引我在院中落座,老人满脸歉意道:“陋室仅可容膝,委屈尊驾。”

  “搅扰老处士,现有我家皇甫大夫书信一封,再拜呈阁下!”

  秦处士阅过信函,叹一声道:“蒙皇甫大夫几

  番垂顾,老夫才劣识浅,兼之病体难支,实难从命,尊驾稍待,容老夫回诗以告。”

  在这幽僻的山中,循着秦处士的笔墨行迹,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

  山中枉皇甫温大夫见招书

  十年木屐步苔痕,石上松间水自喧。三辟草堂仍被褐,数行书札忽临门。卧多共息嵇康病,才劣虚同郭隗尊。亚相已能怜潦倒,山花笑处莫啼猿。

  诗词酬唱驱病魔

  “菰烟芦雪是侬乡,钓线随身好坐忘。”在长满蒿草和大片芦苇的圩荡里,一艘乌篷小船静静地泊在水边,舟中茶几一角放着文房四宝,另一角则散置着几卷书,席坐着的白发老翁收了钓竿,在袅袅茶香中,展开了一封书信。

  这是老友袭美的来信,他在信里表达歉意,缘于身体抱恙,突发眼疾,不能应那赏春之约,实乃近期一大憾事。信末赋诗一首,借以抒怀。白发渔翁回味着老友的赠诗,心里涌起了淡淡的忧伤,顿时沉吟良久。

  他回想起与袭美交游的点点滴滴,这是他从

  苏州城里的临顿里,搬迁到吴淞江边的甫里隐居以来,交往最为密切的好友之一。隐士的生活很清苦,也很孤独,但与一众清高之士诗文唱和,还是极为逍遥自在的。可恼的是,疾痛作为他们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总是隐约而至,常伴左右,这简直要让诗人们富足的精神生活大打折扣了。

  目下,这位与自己约期春游的袭美老先生,罹患眼病,大好的春光只好视若无睹了,这该是多么煞风景的事儿。这样想着,他便有些懒心慵意起来,随即棹移孤舟,缓缓向那小圩深处划去。

  “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窄窄的水道中,原本平铺的浮萍一线划开,这是给白发渔翁引路呢!正是春景怡人的时候,这萦纡的水泽,更添了无限的风光。水面上丛生着鲜翠欲滴的菱叶,间杂地点缀着些白色的小花。有孩童的欢笑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又有清脆的童声在叫唤:“夫子,夫子。”

  这几位欢呼的蒙童,也是他躬耕教苑的得意手笔呢!就像这九畹的香兰,百亩的香蕙,是治世的栋梁之才。几年来,他怀着采薇而食的心志,清贫执教之余,与几位诗友以文会友,也倍感人生的无限乐趣。想到这些,他顿时涌起一腔浓浓的诗意,就于小几之上,一面吟咏着友人的赋诗,一面依韵和道:

  奉和袭美抱疾杜门见寄次韵

  虽失春城醉上期,下帷裁遍未裁诗。因吟郢岸百亩蕙,欲采商崖三秀芝。栖野鹤笼宽使织,施山僧饭别教炊。但医沈约重瞳健,不怕江花不满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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