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版:文学副刊

第016版:文学副刊

大快朵颐

    □安频

    【题记】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一个人的一生,离不开食物。那么,可以谈谈吃吃喝喝吗?答案是肯定的。平头老百姓没有机会吃山珍海错,只能吃一些地里、水中的寻常物,但是他们还有一些讲究,不会随便就吃,而是要调和五味,满足口腹之欲。战国时期的庄周氏云:“含哺而熙,鼓腹而游。”这样的状态,只是简单的生理满足。要发现吃的奥秘,必须深入生活、挖掘记忆,方可得出完美的结论……

    一、味蕾苏醒

    01

    还记得念小学时,我们一家搬到了镇上。母亲每天为一大家子人洗衣做饭,非常辛苦。但只要有空,她就会给我们做好吃的。有时候,她问我们吃什么。我们思来想去想,也不知道想吃什么。母亲看着我们摸头的样子,笑着说:“那就擀面条!”我们几个兄弟立刻叫嚷起来:“面条无滋味,不吃!”

    虽然我们对面条很嫌弃,但父母很喜欢吃面条,往往连汤都喝下去。看他们吃面条的样子,好像吃着满汉全席上的珍品。我也想过:为什么父母的口味与孩子们不一样呢?但始终找不到答案。

    母亲认为我们挑食,这不吃那不吃,却总想吃肉。然而那时候,肉岂是随便可以吃到的?母亲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紧锁眉头训斥我们几个兄弟:“不是少爷的命,却长了少爷的胃。你们不知道吃面条多好,它养人,还不磨胃。”有一次,我们不肯吃面条,还吵着要钱去买零食。母亲拿话吓唬我们:“挑食的伢子长大后会烂嘴角,害大病!”我们听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也不再那么挑食了。

    02

    母亲从我口中得知,我们不爱吃面,不是因为面条不好吃,而是因为汤水没有味道。她为了满足我们的胃口,找村里人学艺,擀出的面条又细又白,好像龙须一样。在面碗里,她会淋上浇头,放一个鸡蛋。浇头里有蒜末、蒜苗、姜片、豆瓣酱、陈醋、香葱等等,与面条拌在一起,吃起来又辣又香。有时候还会淋上一点芝麻油,那样吃起来更香、更嫩滑。

    我们爱吃蛋黄,常常将蛋清留在碗底。母亲怕浪费,就拿筷子夹着蛋清一个个吃掉了。她还说:“你们都是败家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蛋清比吃毒药还难吗?下次你们不吃蛋清,就不要叫我煮鸡蛋了。”

    迫于压力,我们求饶:“姆妈,我们再也不浪费了,我们好好吃。”从此,我们不吃的东西提前跟老妈说,吃多少盛多少,很少发生浪费的事了。

    03

    炎夏时节,母亲做面的法子又有不同。父亲在天麻麻亮时,就去东荆河边挑水,将挑回来的水倒在缸里。母亲叫我们舀水,倒在干净的瓷盆里。母亲则在灶头上抓面,将抓起的面条丢到瓷盆里。由于面条上的热量传递给水,水的温度很快就上升了。这时,就要换掉热水,再用冷水浸泡面条。反反复复,经过三四次,才使面条彻底地冷却、干净了。

    在我们给面条换水的时候,母亲已经拎着篮子去了菜园子。她在菜园子里摘一些青辣椒、豆角,带回来洗净后,煮开水焯一次,盛到大碗中,再加上水塔陈醋、芝麻油、蒜泥、葱花、白盐等等,最后倒进装了面的瓷盆里(事先滗出水)搅匀,直到入味。

    屋里蚊子多,我们常常在外面的树下吃面。知了在树枝间聒噪,我们在树下蹲着吃面,非常惬意。因为面条的辣味十足,我们都喜欢上了面条。

    04

    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们包饺子。食材是韭菜、鸡蛋、粉丝等。粉丝是母亲花了一点钱从过路商贩那里买的。韭菜是在田里割的,很新鲜。鸡蛋是从鸡窝里捡的,摸起来还有一点温热。炒馅料的时候,还需加上香葱、姜末、蒜泥、小茴香等佐料,倒在油锅里一炸,香喷喷的。那时,根本想不到肉吃,只能吃这种素馅包的饺子。

    母亲和好面后,喊我们过来。我们看她擀饺子皮,每擀好一张,就丢给我们,叫我们包饺子。母亲看我们包的很不规整,就放下擀面杖,告诉我们技巧:“饺子要包成月牙形,饺子边还有指头掐出形状。”我们问:“为什么要这样?”母亲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千万不能丢。”我们只有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将饺子边捏成墙垛状。

    同样用面粉做的食物,只因花费了更多的时间、精力与食材,饺子吃起来,味道比面条更香美。饺子可以用油煎,可以用水煮,前者吃起来酥脆,后者吃起来滑润。热腾腾的饺子刚端上桌,我和弟弟就开始。

    母亲还会做馒头、包子、煎饼、葱油饼等等食物。一瓢白白的面粉在她的面前,她总能换着花样做出美食来。或许因为我们太懒,只知道吃、不会做,所以直到现在,厨艺根本没有长进。

    05

    从二十几岁开始,我在乡镇政府上班,每次到食堂吃饭,值吃的主要是米饭,吃面条的时候少。但在双休日,我会在街上买几个炸饺子吃,有时会买一杯豆浆。除了炸饺子之外,一切以面粉为主料的食物都提不起我的兴致。

    今年一个刮着秋风的夜晚,家里没人,我一个人回到家,看着窗外纷纷而下的黄叶,内心悄然而生一种无可言说的哀怨。我的肚子很饿,但我不想点外卖或者下馆子。因为我瞥见了厨房里的一把绿油油的芹菜,这是夫人昨天买的,没有用完。于是,我来到厨房里,准备下一碗香芹面条吃。

    我的脑海里依稀还记得母亲下面的基本步骤,于是跟着记忆的“指引”,将面条煮到八分熟,捞起来晾干。另外又炒了一盘番茄鸡蛋,然后把番茄鸡蛋扣在了面条里,再拿筷子搅拌均匀,最后淋上红油辣子,面条吃起来筋道蓬松、辣味十足。

    吃着吃着,辣味刺激味蕾,使得味蕾突然苏醒。那年那月,母亲面食给我留下的的味道,在我身体里拔节生长。我深陷于味蕾的泥沼中,无法自拔。踏遍了祖国的很多重要景区、城市,吃过各种各样的民族菜品,我忽然明白:家乡的游子无论漂泊到哪里,骨子里的美食烙印,还是儿时母亲做出的风味。

    突然,窗外一阵秋风吹来,掀起了窗帘的一角。我赶紧关上窗户,看天边的云朵被晚霞染成金黄色,无数的鸟儿在枝叶之间聒噪。我很怀念去世已久的母亲,想念母亲做的各种美食,思念越来越远的故乡。

    二、吃的趣味

    01

    喝茶,可以喝出茶道。至于吃,亦是一件极富事。对于普普通通的市井百姓来说,到大排档或者酒馆点一些土菜、上一个火锅,喝一点小酒,在笑谈之间推杯换盏,图一个高兴。他们虽然不能将吃的行为上升为艺术,但他们本身就是“浮世绘”的几个小角色。

    利用酒桌,还可以交朋友、可以解恩怨、可以谈业务。世故圆滑者,是精于此道的。但这种市侩的餐桌哲学,是被正人君子之流所不屑谈的。

    吃的趣味,体现在于味蕾的各种感受,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吃,以及吃什么。吃,第一满足的是生理需要,第二才是心理感受。我在近些年断断续续写了不少关于吃的短文,还拍了一些有关食物的影像。或许我的阅读面太窄,至今才看到关于吃喝的佳作。今年上半年看到了民国张爱玲的散文《谈吃与画饼充饥》,觉得很有意思。其中罗列了中外的许多美食,使人眼界大开,增加了很多不易得到的小故事与精到的议论。日本人印行过一套漫画,叫做《深夜食堂》,专门介绍坊间的特色吃食。由于我不懂日文,只能去看那画里人狼吞虎咽的吃相,但看了这些胖嘟嘟的人,感觉有些膈应,对日本寿司再没有了好印象。

    02

    张爱玲看《笑林广记》《儿女英雄传》,对里面与吃有关的文字,总是印象深刻,且有她自己的看法。而我看《红楼梦》,恍惚只记得王夫人让人送给袭人的木樨清露。木樨清露就是桂花香露,是用花朵蒸馏得到的香露,可以醒脾健胃,很适合夏天。看《水浒传》,还记得宋江酒醉醒来后,只想喝江州鲜鱼汤。可以说看书人的思维角度在哪里,他关注的重点就在哪里。

    说到吃,本人是有一点讲究的。《论语》上记录孔子先生“臭恶不食”“食殪而餳”“沽酒市脯不食”,其实我与他是一样的。我不愿意吃隔夜的剩饭剩菜,喜欢吃新鲜的家常菜。有人说我常把吃吃喝喝挂在嘴边,是不是太没体面、太没风雅了。我不认为是这样。吃,占据了人的一生的一半,怎么能忽略不计呢?

    我办《监利人》杂志十一年,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吃喝文章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过于“遵命文学”。我与监利的一些作者们多次交流,引导他们在“吃什么”“怎么吃”“在哪儿吃”等方面作为切入点,写吃喝散文。吃吃喝喝的文章,一旦在监利人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便会有很多人关注、点评。

    人们在“吃”上,寄托了很多感情。小孩子牙牙学语时,大人担心他吃不饱,赶着舀饭给他吃。等他工作了,大人还要时不时给他打电话,叮嘱他按时吃饭,少吃外卖。要是家里种有柿子、红薯、葡萄之类,也是专给孩子留的。到了年底,大人早早就备下了孩子喜欢吃的美食特产,等他回家大吃一顿。在他离家时,大人又会找一些土特产,塞到他的箱包里,塞得满满的。

    03

    从小就喜欢吃母亲煎的大白刁。大白刁体型细长,侧扁,呈柳叶形。背部青色,体侧银灰色,腹部纯白色。这样的大白刁,是在河边渔夫手里买的。破肚去鳞,再用清水洗净,丢到锅里(辣菜籽油已经烧得滚烫),将大白刁的两面煎至金黄。接着,倒下葱末、姜片、蒜丁、陈醋,淋一些水炖至八九成熟时,喷一点酱油增香,这样的鱼肉吃起来细嫩鲜美。

    临近年关,母亲为了早点满足我们的胃口,总是比其他人提前在家里卤菜,让我们早点尝尝“卤菜的味道”。不知道母亲在哪里找人学的技巧,反正经她的手卤的菜,看起来就想吃,吃了还想吃。其中,海带和藕片最为我最喜欢。我们无辣不欢,父母却不敢吃辣,母亲为了迎合我们的口味,特意在卤水里加了很多干辣椒。这样,吃起来口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母亲在世时,每到年底,总会给我们晒上一些腌肉腊肠。在我们来看她时,叫我们每家提几串回去。经过十几日晾晒的腌肉腊肠,带着乡土的气息与儿时的味道,让人看了就想吃。我的姑妈从前跟人学过厨艺,因此可以烧得一手好饭菜。只要有食材,她可以变着花样,让你吃饱吃好。什么炸鱼片、麻辣豆腐、凉拌黄瓜,她都会做。在她家里吃饭,我恨不得把碗咬碎吞下去。

    舌尖上的美食所营造的欢乐氛围,最令人动容的是其中至情至性的情感。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刘基分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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