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胡广香

    第四场 裂痕

    【距前场一月后。新莲家。屋外天幕上隐约可见新月湾远景。

    【幕启。水波提包心事重重上。

    水波：（唱）情妇逼我回洪湖斩断故旧，人出外心猿意马难收飞舟。要闯荡就应该放开脚手，妇人见菩萨心怎得风流？

    走上了湖乡路，这心儿怎么“扑通扑通”只是个嘣，脚也重，手也抖，低眉垂首真够受。唉，忆旧情念老小我左右发愁！（激烈思想斗争，突然计上心来）噢，对了，就说要把他们接到深圳去，她是定然不肯离开这块土地的。那不正好吗？你就在这儿守着吧，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新莲：（提鱼篓从房中出，出大门，惊喜）啊，水波！你……回来了？……该又不是梦吧！（将手指放入口中咬）

    水波：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

    新莲：啊！你……你好狠的心啊！（拭泪，上前一把拉住）

    （唱）日也盼夜也盼盼穿双眼，

    今日里一见面我泪水涟涟，拉起了亲人手话如潮涌，

    且听我慢慢把别情叙谈……水波：（不耐烦地打断）快进屋吧。【新莲审视、思索。二人进屋。新莲：奶奶，水波回来了！【奶奶从室内出。

    奶奶：（又打又摸）啊！你、你……你还记得这个家吗？

    水波：奶奶，我不是回来了吗？——啊，小宝呢？

    新莲：前一会，芦生把他抱到家玩耍去了。水波：芦生回来了？

    新莲：嗯。他当上了乡里的水产技术员，正帮我们科学养鱼哩。

    水波：嘿嘿，（冷冷地）那正好哇！

    奶奶：水波，可别再出去了啊，新月湾正缺人手哩。

    水波：奶奶，我是特地来接你们的哩。奶奶：接我们？新莲：到哪去？

    水波：到深圳去，到那里去开眼界，去享福。奶奶：（不满地）我可没那福份！

    新莲：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这儿去享什么福！

    水波：嗐，你们不知道！（唱）我在外面跑了一圈，

    花了眼动了心兴奋难眠，

    通宵灯火能够整夜地喝酒，不花气力可以大把地捞钱。是好汉就不怕风高浪险，敢冒险才能够闯进乐园。何必要傻守贫困流血流汗，

    回头看这洪湖是何等的可笑可怜！

    奶奶：（气极）你、你……你是在放屁！常言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你变了啊！

    新莲：可笑？可怜？这是一个洪湖的儿子说出的话吗？说这样的话，你就觉得光彩吗？（痛心地）水波，你令人好痛心啦！

    （唱）你忘记了父辈创业苦，

    你忘记了湖水哺育恩，

    我们有责为家乡流汗水，我们无颜对家乡责一声！中外无数绻绻游子意，古今多少拳拳故乡情。张二爷在海外落了藉，

    前不久，还回洪湖来寻根；李三哥做房地产发了财，不忘投资洪湖合资经营。

    水波呀，你要扪心自问：可对得起这块土地？对得起这里的亲人？

    水波：你不要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了。我只不过说了真实的话，这里贫穷、落后，难道不是事实吗？

    新莲：可我们能把它建设好！

    水波：有那么容易的？我可不愿意苦苦地流血流汗！

    奶奶：你、你这个忘了祖宗的小畜牲！（拿起拐杖）我要敲断你的狗腿！

    【奶奶挥杖打来，新莲来挡，误挨一杖。

    新莲：奶奶，别打了，触及皮肉，是不起作用的。

    水波：我可是一片好心来接你们的哟！其实，人生在世，谁不希望过得好一点、舒服一点。

    奶奶：我们可不愿要那种舒服！

    新莲：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们是不会离开这儿的！

    【芦生上，听到屋里的声音，停步谛听。

    水波：这……你不愿离开这儿，只怕是……舍不得这里的人啰！

    新莲：（迷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水波：（皮笑肉不笑）嘿嘿，不是有芦生和你在一起……科学养鱼吗？

    新莲：（抿紧嘴唇，愤然地）我已明白了，你是回来寻找借口的！

    水波：（一愣）你要怎么样？

    新莲：（冷峻地）这话应该是由我来问！

    水波：（停少顷）好吧！新莲，看来我们已不能说到一块儿了，就不要互相牵扯了吧。我再出去，也不晓得几时能回，这是我带回的两万块钱，（从包中取出钱）我把它留下，奶奶和小宝就暂时托付给你了。

    新莲：你这意思……是说我们分手，这钱是抚养费？

    水波：你要这样理解也行吧。奶奶：水波，你……

    新莲：哼，这来路不明的钱，我不会要的！（将钱甩在桌上）奶奶和小宝你放心好了，我能够养活。

    水波：（又拿出一张纸，放桌上）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我已签好字，你随时可签上字的。

    奶奶：小畜牲，你给我滚！滚出去！（抓起钱朝他扔过去）

    【水波捡地上的钱，奶奶又举杖来打，新莲拦住。水波提包溜出。

    奶奶：气死我了！（气昏，捂住眼，跌坐椅上）新莲：奶奶，奶奶！（将奶奶扶进房去）芦生：水波哥，你……你又要到哪里去？

    水波：你？……（恨恨地）哼，我已被人排挤出这个家了！

    芦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水波：你心里不明白吗？

    芦生：你说这话有意思吗？问心无愧，我没做任何亏心事！

    水波：鬼知道！好吧，你要真是条汉子的话，敢不敢回答我：你是不是还爱着新莲？

    芦生：这……（凛然）这是我自己心里的事，你没有权力管！

    水波：郑重告诉你：即使我与她离婚了，我也不准她嫁给你！

    芦生：（被激怒）我也郑重告诉你：只要你敢对新莲变心，我就敢向她求爱！

    水波：你……哼，不要以为你念了几天大学，就有了爱情竞争的资本。走着瞧吧，而今可是钱的世界，看到底谁能混出个人样来！（悻悻而下）

    芦生：（呆了一会，突然扬起手）水波哥，你不能……

    【新莲从房中出。

    新莲：（扶着门框，悲切凄厉地）水波，你回来！（混响）

    【切光。——幕急落

    第五场 祸连

    【当年秋。景同前场。

    【幕启 二幕前。

    新莲内唱：为寻夫深圳城把铁鞋踏穿，匆上。

    新莲：（接唱）独身去伴影还好不孤单；

    本想尽妻责千里迢迢去苦劝，

    却找不到迷路人只好回还；

    心戚戚意惶惶急把路赶，

    老奶奶小宝儿把我情牵。

    唉，难、难、难，人生处处难，

    做个女人更是难：

    情要牵几处，

    心要分几瓣，

    几处情都柔肠百转，

    几瓣心都悱恻缠绵，

    守着老人尽孝道，

    又思远方风雨寒，

    去解丈夫心头锁，

    娇儿这头牵心肝。

    看起来，悲欢离合古今同，

    只要能和老人相依，

    孩儿相守，

    我心也稍安。

    【芦生上。

    芦生：啊，新莲嫂，你回来了！找到水波哥了吗？

    新莲：（摇头）唉！芦生：新莲嫂！新莲：哎。

    芦生：你……（欲言又止）

    新莲：有什么事，你说呀，我得快回家哩。芦生：你……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新莲：（笑）好兄弟，这是你的夸奖。其实，我并不坚强，挂念丈夫挂念得梦绕魂牵，这些日子想儿子又想得肝肠寸断。

    芦生：你……你要做一个坚强的女人！

    新莲：平时，我也这样想。可是，一颗女人的心啦……嗐，你不懂的。

    芦生：（为难，停少顷）在人生的道路上，难免会遇到陡沟陡坎、大风大浪的。

    新莲：这我懂。我想，任何沟沟坎坎、风风雨雨，我总能闯过去的——因为我有孩子！嗨，以后你也会有这种体验的：孩子，就是希望和力量的源泉。

    芦生：这……可是……

    新莲：你今天怎么啦？嘻，我可没闲工夫听你上政治课，奶奶和小宝儿正盼着我呐！（匆走）

    芦生：（无可奈何）我送你回吧。（拿过包）新莲：谢谢你。【二幕启。

    新莲：（走到门前，拿出玩具小游船，急切地）奶奶，小宝，我回来了！

    【奶奶正捧着一件小儿衣服发呆，这时顫巍巍地站起身，又差点跌倒。

    新莲：（上前扶住奶奶）奶奶，你好吧？小宝呢？【静场。

    奶奶：（爆发地）孩子，奶奶对不住你！呜呜……新莲：（着慌）这……奶奶，小宝呢？小宝呢？芦生：好嫂子，你要坚强些！

    新莲：（急迫地）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芦生：小宝得的病太急，奶奶年岁大了......等我赶来送到医院时，已……

    新莲：啊！……（昏倒）

    【幕后无词歌声起。顿时，惊雷闪电，大雨倾盆。

    幕后伴唱：惊雷闪电，天抖地旋

    长空也把泪雨倾！洪湖涛声对天问：为何人间多酸辛？新莲：（渐苏醒）儿啊！

    （唱）昏沉沉意冥冥睁开双眼，

    哭一声小宝儿娘的心肝！只说是回家来与儿相伴，又谁知晴天雷祸落九天。（小宝画外音：妈妈！妈妈！）

    侧耳听儿把娘切切呼唤，

    仔细看似见儿盈盈笑脸,（扑抱）两手空怀中无是一团幻影,空引我忆念起与儿共欢。

    有了儿，再长的时间也觉短，再难的日子也不难，日里抱着忘却苦，夜里搂着梦也甜。

    儿啊，我给你把课桌已做好，我给你把文具早备全，望你长大也爱洪湖水，他乡给你买回小游船，

    买回了小游船为装儿欢笑，

    却谁知把娘的泪水装满一船！小宝儿，小宝儿，

    我的宝贝我的心肝，我在想你，我在念你，我在喊你，我在叫你，

    我心胆俱裂，肝肠寸断，儿啊儿，你为何不回还？

    （伴唱）你为何不回还？为何不回还？

    芦生：好嫂子，你要坚强些，莫哭坏了身体。奶奶：都怪那小畜牲，若不是要去找他，也许不会出这祸事！

    新莲：（发觉）啊！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芦生：这几天，奶奶的眼晴已哭瞎了！新莲：奶奶，连累你受苦了！【德成匆上。

    德成：（递给芦生一封函）可能是水波那头寄来的信。

    奶奶：啊，水波来信了？

    德成：眼下风高浪急，新月湾堤坝有一处可能有危险，我得去査看一下。（下）

    奶奶：快把信念给我听听吧。

    新莲：（无力地）芦生兄弟，你就代我拆开念念吧。

    芦生：（拆信，看，惊）啊！……奶奶：念呀。新莲：念吧。

    芦生：（犹豫一会后）这是深圳司法机关寄来的。函中说，水波伙同别人进行非法集资诈骗，已被刑事拘留！

    奶奶：啊！新莲：啊！【静场。

    幕后合唱：送来了一封信，抛下了一家人，冷淡了一颗心，辜负了一片情。

    奶奶：新莲！新莲！（走向新莲）新莲：奶奶！奶奶！（走向奶奶）

    【二人均顫巍巍、摇晃晃。芦生忙来扶着。二人抱头痛哭。

    奶奶：想不到这小畜牲竟走到了这一步！唉，看来都是这钱、钱、钱！……

    新莲：奶奶，这不是钱的罪过……【又一阵惊雷闪电。

    德成内呼：芦生，芦生！快来！

    芦生：爹，我就来。（对二人）我去看看。（急下）

    新莲：奶奶，你冷吗？

    奶奶：（颤抖）不。孩子，你冷吗？新莲：(颤抖）不冷......我....

    奶奶：儿啊，我知道你心里冷！奶奶我心里好疼啦！

    新莲：奶奶，你说,真有命吗？我的命为什么就这样……苦？

    奶奶：孩子，我们女人的命，都苦啊！奶奶我，就是在苦水中泡大的。唉，而今的年轻人，再也不愿意听我们讲过去了！

    新莲：奶奶，我愿意听。（带哭腔）你、你讲吧！奶奶：好，我讲！我——讲！

    （唱）讲过去使你把难关能过去，

    讲痛苦让你把痛苦排解开，要你如何走下去，

    就看我怎么活过来。

    那一年，革命红旗洪湖卷，跟着贺龙打老财。

    （“洪湖水长又长”的音乐起。奶奶在音乐声中夹白）我母亲抱着我，含着眼泪送我父亲参加了赤卫队，谁知他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唱）可怜孤儿寡母难度日,

    年年望得雁门开，鸟儿也有回归日，亲人总无音讯来。

    谁料想，我也会走母亲痛苦的路，而且我抚养的还是孙子！水波的父母双亡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抚养成人。谁知水波他却走上了邪路，又把痛苦带给了你！孩子啊——

    （唱）道路再难走，

    也要一步一步把脚抬，日子再难过，

    也要一天一天往后捱；

    苦难是我们女人的亲姐妹，新莲我的儿哇，

    咬紧牙，要把痛苦心中埋！新莲：奶奶，我记住你的话。

    奶奶：等着吧，孩子，水波总会回来的。

    新莲：这个，我已不作指望了，这封信函一来，我的情也就彻底地断了！

    【芦生喘吁吁地上。新莲：出了什么事？

    芦生：湖水暴涨，风浪又大，新月湾堤坝已有一处弥漫溃崩，鱼是迎风浪的，已跑了不少，得设法抢救。现在周书记已亲自带了一批人在那儿抢险。我是来拿鱼网的。

    新莲：

    奶奶：啊！

    芦生：（急得四下瞧，见鱼网）要用这鱼网下桩以后去围起来。（抱鱼网跑下）

    【静场。

    新莲：（扶奶奶）奶奶，你去休息一会吧，我要出去一下。

    奶奶：（慌，忙抱住她）孩子，你到哪去？你……可千万不能糊涂的啊！

    新莲：奶奶，我是喝洪湖水长大的，我不会轻生的，你放心好了！我要到新月湾去帮着抢险。

    奶奶：（放开手）啊！……

    【音乐声中新莲戴上雨具，走出门时禁不住摇晃了两下，她极力稳了稳，又坚定地迈开了步。灯暗，成剪影。惊雷闪电，大雨如注。她顶着风雨，向高处攀登，缓慢而坚定地，一步、一步……奶奶倚门，无声地对着她远去的方向，像一尊塑像。

    幕后合唱：

    风雨雷电洗亮眼，巨浪惊涛满心田，洪湖女儿擦干泪，负重忍苦步履坚。——幕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