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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晚艳 新房收楼,开小车兼租中巴,浩浩荡荡满载娘家人到婆家。 新楼很气派,大厅都是恭喜,空气全是夸奖。公公褶皱的面容塞满笑容,婆婆佝偻的腰背堆起满足。父亲被热忱的婆家人簇拥着,谦虚的言语全是高调的骄傲。 公公婆婆想住在老家。母亲教导我,“孝顺孝顺,既要孝更要顺”,母亲要我顺从婆婆,要我保证公公婆婆在老家住得舒心,要常回家看望老人。于是,建了楼,买了车。 周围全是掌声,然而,不见母亲。 想母亲,便离开人群,蜷进卧室,和母亲在一起。 大雪纷飞。我蹲在老家公路边,双手抱膝,行李积满雪花,爱人如雕像般站在身旁。“走吧!”爱人拉我,我“啪”的一甩手,号啕大哭。没想到自己如此狼狈。从湖南去福建,煽情地和娘家人一个个道了别,结果车费太贵,钱不够,又灰溜溜地从车站倒了回来。 “妈!”再次偎着母亲,我又愧疚又委屈,泪水滚滚而出。 “傻女儿,哭什么?有娘在,随时回来。”母亲拥着我,帮我拍雪花,给我擦眼泪。 ——朦朦胧胧中,我躺在母亲怀里,任由母亲带着油烟味的手抚摸我全是泪水的脸,脚麻了,我想挪动,但我没有,我怕我一动,母亲的手就没了,母亲的怀抱就没了,母亲就没了。 手腕冒出个小气坨,广州医生说经常揉,时间久了会自动消失,可母亲认为严重,母亲说去广州前要把气坨处理了她才放心。“疼!”看医生拿着大针筒,我吓得哇哇叫。医生笑了,“这大妹子,针还没钻呢,就喊痛。” “呵呵,我小女儿。”母亲把我的头摁进她怀里。 针头像妖怪一样,来来回回钻进我手腕,怕医生笑,我想过忍住,但最终没忍住,趴在母亲肩膀上,泪水哗哗地流。 “哭吧哭吧,女儿老了也是娘的孩子。”在医生和护士面前,55岁的母亲,动情地拥着28岁的我。 ——朦朦胧胧中,泪水湿了脖颈,我用手抹泪,它们又滚滚而下。我想醒来,但我没醒,我怕一醒,母亲就说我长大了,母亲就不等我老了。 每次回家如打劫,腊鱼腊肉、干菜萝卜、血豆腐辣椒……回广州,母亲把家乡特产塞满行李袋。哥哥的生意伙伴爱喝酒,母亲又帮哥哥自制了米酒。“从堂屋走,爷爷奶奶保佑你们平安顺畅!”出发前,母亲把我和哥哥姐姐领到正堂屋。 哥哥挑米酒,忽然“嘭”的一声,装酒的胶桶破了,米酒泄了一地。“老天保佑,祖先保佑,保佑我的孩子平安健康!如果有病痛灾难,冲我来,由我当娘的一人承担。”母亲跪地,泄漏的酒水打湿了她的裤角。 临走,母亲分别拥抱了我和哥哥姐姐,每抱一个,就摸一下脸,“我的崽,没事的,有娘呢!” “小女,一切会好的。”我最小,母亲最后拥抱我,母亲也摸我的脸,“我小女能干,娘不担心。” ——朦朦胧胧中,母亲抱我,全身颤抖。我试图转身,我也想摸母亲的脸,然而,我终究没转身,我怕一转身,母亲就不颤抖了,我怕一伸手,就看不到母亲的脸了。 晚上,邵阳到广州的火车上,我昏昏欲睡。母亲来信息,“女,看好行李袋,娘在袋的最里层,给你放了500元。”我哭了,止不住地哭,春节吃母亲的用母亲的,还要母亲塞钱。 “一定要混出个人样,一定!”午夜,漆黑的夜空,回荡着我铿锵有力的誓言。 一晃,5年过去了。 我按母亲的教导,身体力行地做好母亲,尽心尽力地孝顺公婆,我勤俭持家体贴爱人,我严以律己团结亲友,我创业、买车、建楼,我似乎功成名就,赢得了无数掌声。 然而,母亲没有夸我。 “妈!”醒来,依然蜷在卧室,可卧室里,并无母亲。 寻找母亲,习惯性地拨老家的电话……脑海中传来母亲最熟悉最和蔼的声音,“喂,艳啊,是你呀?……” 可是耳旁,只有电话中机械式的回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母亲,如今,我该用什么方式联络您?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您?我的沉睡了16年的母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