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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必松 湖北作家樊芳小说《为谁而生》(《中华文学选刊》2021年第2期)表面上书写的是一个中学校园内在教学管理上守旧与创新的问题,但其深层的指涉确是中国文化中儒家和道家哲学在教育问题上激悦的碰撞和交融。同我们提出了一个古老而又崭新的教育哲学新命题。 在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下,在各种考核指标与教师的切身利益挂钩的激励机制驱动下,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上讲,一类是从哲学的体系出发来论述教育问题,另一类是从教育的基本问题出发来作哲学分析。悲剧人物文家务代表的是“道”“无为而治”“不治而治”,但没有竞争出结果出来,就“折戟沉沙”了。而李振武、黄大槐、魏向东等代表着传统的“儒学”“儒教”,他们也遵规守纪、勤勉自律、为人师表、教研创新等等。他们的目的性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学生们成才,能够考上好大学,将来为社会做出最大的成绩和贡献。 “应试教育”的考核标准依然停留在“数”上,这就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核心问题。“万物皆数”同时任意地把非物质的、抽象的数夸大为宇宙的本原,认为“数是万物的本质”,是“存在由之构成的原则”,而整个宇宙是数及其关系的和谐的体系。毕达哥拉斯将数神秘化,说数是众神之母,是普遍的始原,是自然界中对立性和否定性的原则。 没曾想,激惹到文家务,他声音很激动:“真是‘万物皆数’的有力践行。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当年提出这个哲学观点,他必定想不到,埋进土里几千年,时代发展至现代,他自己的观点仍然有现实基础,不知该他发笑,还是该他欣慰——今人无所谓悖论与否,统一按‘数’来排名,怕是将来贻笑大方。虽然‘数’有变动,可多年沿用排序‘这把利器’一成不变。‘万物皆流、万物皆动’,唯利器不变,扎根校园,它像一件老古董,尖锐、锋利,就凭它发出的光芒激人奋进。” 文家务的悲剧表现为“小人物”平凡命运的悲剧。与“小人物”相对立的是来自社会各个角落的有形与无形的巨网。最后演绎为一种个人命运的悲剧,其表现的矛盾冲突贯穿了整个人类社会的日常生活,表达了生命个体对自由和人格化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以及对现代文明、人类普遍价值诉求的渴望。 文家务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残酷的现实却把这个理想主义者置身于卑琐的现实环境中,最后呈现出来的景况却是他“以身殉职”后肉体的毁灭和精神的毁灭,这双重的精神困境,作家把这个人物刻画得既符合生活逻辑,也符合情感逻辑,就是要把“悲剧中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整篇小说的叙述策略是迂回穿插的,似意识流,又有颠覆常态思维的情节设计。同时,第一人称叙事的娴熟运用,悄然拉近了作者与读者的心理距离,更加渲染了“文家务”这个人物的悲剧性。 “灵堂门口,我点燃六根蜡烛,两旁各立三支。没有一丝风,火苗忽闪忽闪,懂得人的心意。左边门口有一个化纸的面盆,微微火星不时闪烁。我丢进冥钱,顿时,腾起一阵青烟。火,一阵阵,迅速吞没一沓沓冥钱。白灰飘浮,像一朵朵轻盈开放在半空的花,升腾在长夜,在烟火气中。我的思绪一阵明火,一阵暗烟,飘得极散漫。” 魏向东祭奠文家务的情景再现,把樊芳小说《为谁而生》推向了一个叙述的高潮,同前文中:“……你也说你自己毛毛糙糙的,把生活过成了三个‘糊里糊涂’:做父亲糊里糊涂、做丈夫糊里糊涂、当儿子糊里糊涂!三个角色都是糊里糊涂,你甚至说,等退了休一定给自己好好补课。你想补课的内容:做好三个角色——清清醒醒当父亲、认认真真当丈夫、孝孝顺顺当儿子……如今,说什么你都不理睬人了,知不知道,我们为你来送行,哪一个比你躺着好受?你身体蛮健壮的,怎么就不扛事了呢?”的情节描述形成了互文性。 “这一天,凄凉的泪必然全部注入心间。你若泉下有知,去到他们梦里,梦中团聚,互相嘱咐,互道保重吧。纸钱在燃烧在跳跃。附着其上的思绪有种重力感,一股无名风卷起星火,试图把残缺的老黄历、你的理想和悲剧卷入天际,至寂灭不着痕迹。可是你来过一趟的,我的目光就在黑夜的苍穹里寻你的足迹。” 这才是真正的悲剧,《为谁而生》能够打动我的正是这种悲剧的力量。文家务注定了是一个悲剧角色。 这种“疼痛书写”有着其溯源性,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是悬在所有师生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把剑什么时候坠落只有上帝知道,它存在着巨大的悖论和不可知性。 在这几个纠缠的人物当中,他们既是对手,又是朋友,正是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当中,能否破译出人性的密码呢?整篇小说的真实质感缓缓浮现,有故事性、有文采、有思想、有内涵、有深度。 文家务的命运让人生发出不同的际遇与波动,带我们叩问人性的多样性与命运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一篇小说,如果能够让一个读者牢牢地记住了一个人物,这就是小说的最大胜利。 “……但我们教育者要树立分数不是唯一,要从管理要成效的观念,尽管目前看不出管理成效与班级成绩明显的对等关系,但这道题,值得我们长期探究,值得我们积攒宝贵经验。”这就是所有关于教改矛盾的症结,这种症结也可能就是压垮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是文家务早逝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悲剧因素溯源。 “头一回,我听到文家务在走道里吹响了哨音。哨音轻盈,悦耳,诱人,由远及近,从我们跟前飘过的音符,让整一条走廊充盈闪光的动感,如一排黄鹂跃跃欲试在铺满绿色希望的田野。”“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就在我们的……这里,这里有绿草,这里有红花,还有会唱歌的小黄鹂……”他背后聚集了一双双惊奇的目光。 “文家务的班,有3个学生考上清华,有9个考上一类大学!考上二本大学的占年级前三甲。” 我(魏向东)偷偷瞄了一眼文家务,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略带着微笑,他静静在听。他左手两根手指头在桌沿边摩挲着。他终于收回绩效挂钩令他难堪的“低自尊成本”。……好成绩不是鞭打快牛,不是日夜绷紧神经就能得来,它一定发源于一条地下暗河、日夜奔流,把积累和突破做成蛹和茧,成全化蝶脱壳。 文家务打破了世俗世界中“墨菲定律”的魔咒,从而消弥了个人悲剧命运的灾难性,为自身的个体人格和生命价值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尊严。 但小说的结尾却回荡着簇新的人性火焰:人都活不过树啊。死者为谁死?生者为谁生?作为同道之人,我们应当如何在教育之路继续下去?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想,也许此时文家务在天之灵就在校园各处转悠吧。愿你多停留。看看为之付出生命的校园,它依然那么美好。时间,始终是这空间拧紧一团的无形之物,但它很公允,会依然万变不离其宗的轨道缓缓推进。而你,只是换了一种样式与我在一起。在无尽的路途,我会好好走下去。 (评作者:朱必松,系自由学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书作者:樊芳,湖北省作协会员。咸宁市作协副主席。出版小说集《城际的虹》、散文集《与岁月谈心》。2017年小说选题《为谁而生》入选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2018年中篇小说《梅月婆出走》获《长江丛刊》文学奖。2021年中篇小说《为谁而生》获《中华文学》年度优秀小说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