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云

    每到秋天，卖各种竹器的外乡人相继走进村里吆喝。但村里人都说，还是祖父弄的东西扎实，用起来顺手。这时候，母亲总会微笑着说，幸好家里有个手艺人。

    如今，96岁的祖父编不动竹器了，这些竹子还在蔓延，似乎在等待着有缘人。

    在庄稼人心中，手艺人是值得尊敬的，也有着崇高的地位。那时候，家里的一套桌椅板凳，是祖父请木匠来家里手工制作的，一张八仙桌涂了棕色油漆，另一张涂了黑色油漆，8条板凳则全部保持原木素色。以现在人的眼光来看，它们仅仅是一套家具而已。虽然它们配色、大小和高矮都不一样，但却是将已有的木料、油漆都物尽其用，并非定好了桌子要涂棕色，而是刚好有这种颜色可以涂抹。它们未精雕细刻，但在母亲眼里，那是手艺人才能出的活，家里人的一日三餐，都离不开它们。

    在我眼里，母亲也是一个手艺人。

    做手工布鞋，需经历苎麻的种植、收割、沉香、刮皮、晾晒、撕丝、搓绳、熬煮、捶打、漂洗以及鞋样剪贴、纳鞋底、做鞋面，工序繁琐，费时费力，但她却无视辛苦，总要设计款式新颖、人们没见过的鞋子，琢磨如何隐藏针脚，滚边布的纹路到底是横着、竖着，还是斜着才会与鞋面布搭配得更协调。

    母亲最擅长用不锈钢钩针钩毛线鞋子，嵌以寓意的花鸟、动植物、十二生肖等图案，造型考就，美观大方，不变形，也不褪色。记得一个寒冷的冬夜，母亲对我说：“穿新鞋，走新路，上学不怕路远。妈做的鞋你穿上就不冷了，要时刻想着好好念书，做人堂堂正正、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读小学五年级，我觉得男同学穿马甲是一件很神气的事情。在我一再请求下，母亲买了蓝底印花的灯芯绒布料，踩着缝纫机一个劲地说，马上跟你做！母亲第一次做马甲，没有衣样可以比照，她拿着粉笔在布料上比划了很久。我只记得，她那天画了无数条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等她画完线，做完裁剪，做出成品，拿给我试穿时，衣服却短了。母亲剪开衣服，加了一节布料，还是有点短，样子也和市面上卖的不太一样。这时候，她就上街买了那种和氏璧似的晶莹剔透的纽扣，说配上这种纽扣就完美了，一点儿也不比卖的差。大概就是因为那几颗纽扣的效果，我打底穿着天蓝色的衬衣，一直舍不得脱下这件我妈亲手做的马甲。

    除此之外，母亲对食物也从未停止过尝试和研究。她说，不能吃了没手艺的亏。在她看来，不需要花钱去购买的东西，只要自己能漂漂亮亮做出来，就没算吃亏。

    母亲喜欢做豆皮子。把坛里的米泡一天一夜，然后以石磨磨成浆，舀一碗放到锅底，用一张自制的木片将其擀匀摊薄，约30秒后，米浆变为一张面皮。面皮趁热或摊凉，再以快刀切成细条，以肉末炒之，鲜美的味道成为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母亲是做泡菜和咸菜的好手。豆角、萝卜、洋姜、小黄瓜都可以泡，绿的、红的、黄的、白的，可谓斑斓多姿，酸爽可口。做咸菜则大有讲究，比如腌黄瓜时，要先把黄瓜剖成长条，晒得半干再腌制，才会酸甜开胃；腌萝卜要精挑细选，空心萝卜是做不得咸菜的；腌辣椒时，要选择半红半紫的辣椒“带帽儿”直接腌，这样才会甜而不辣；做咸鸭蛋最好采用陈年雪水，蛋黄才会流油……母亲也做月饼、糕点、包子、馒头，反正需要花钱去买的，她都会尝试着自己做，往往吃起来不得比外面卖的差。

    母亲说，靠自己双手劳动得来的东西才硬气，那也是不用给别人交学费的。

    我参加工作后，母亲的口头禅从“不能吃了没手艺的亏”变成了“不能吃了没本事的亏”。

    其实，人人都是“手艺人”，在人生的舞台上，展示着自己的“手艺”。

    定当不负光阴与岁月，做一个有手艺、有本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