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版:文化荆州专题

第006版:文化荆州专题

荆山日暖玉生烟
——荆州玉文化探源

    □张卫平

    中国的玉器文化,是中国文化、中国文明的源泉和主要标志。在荆州,从4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期的古遗址中就出现了能够代表当时中国乃至东南亚琢玉技艺最高水平的古玉。楚人佩玉,是将精美的玉器同人的精神世界、行为举止、道德修养联系起来,以物言志,情物交融,借此来表现佩玉者的品格、情操、气质、风度。数千年来,奇特的楚玉文化,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楚人的人格、民族品性和审美追求。

    卞和献玉,与荆州“天下第一玉”

    说到荆州玉,最著名的就是“卞和献玉”的故事,这块和氏璧最终为秦始皇所得,他统一六国后,让工匠将这块楚玉雕刻成受命玉玺,从此,和氏壁就成了皇权的象征。

    只是,史籍中卞和献璞玉的“楚山”“荆山”到底在哪里?其实,现在看来,说是荆州产玉?恐怕就连荆州人也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不过,元代史学家陶宗仪却在其著的《南村辍耕录》中,将绿松石称为“甸子”,亦称为“荆州石”。中国著名地质学家章鸿钊,根据杜光庭的《录异记》和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中对和氏璧颜色的描述,认为是产自荆州地界的“和氏璧”,即绿松石,俗名“荆州石”。

    元代人陶宗仪之说,终因荆州的最新考古发现重新点燃了人们对荆州出产玉石的兴趣。2005年以来,荆州博物馆的考古人员从熊家冢墓地发掘出土了近2000件玉器,从考古学的角度证实了“荆州石”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和氏璧的传说与考古发掘出土的楚玉相互印证,是否说明了以荆州为主的江汉平原自古产玉石呢?

    据媒体报道,荆州的淘玉爱好者前两年曾在荆江古河道河滩淤泥层中,发现“璞玉”次生地域和数量可观的“璞玉”。他们根据《山海经》记载,推测出产“荆山之玉”的荆山,是沮漳河的发源地。沮漳河流经南漳,至荆州学堂洲注入长江。现在从学堂洲周边古河道或河滩的沙石之中发现的“璞玉”,可能是若干年前山洪爆发形成泥石流冲击而来的次生玉矿。正是基于这些推测,荆州文化学者李南杰先生结合熊家冢楚墓中发现的楚玉,继而认为:荆州熊家冢、冯家冢等楚墓出土的大批楚国玉器,至少传达了如下信息:楚国有举世闻名的高端玉器,因深藏于荆江河床,当时发现的数量不多,只能由王室独享,未能流入民间。

    石家河文化,楚玉诞生的沃土

    楚玉“和氏璧”,当然不会凭空出现!

    玉器文化,渊源流长,据考古发现,江汉平原最早的玉器出现于大溪文化时期,到石家河文化达到高峰。195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天门石家河罗家柏岭遗址中,出土了石家河文化玉器44件,种类有人头像、蝉、龙形环、凤形环、璜和管等;1981年,荆州博物馆在钟祥六合遗址清理了25座瓮棺葬,发现随葬玉器及玉料残片20件,种类有人头像、蝉、璜、玦、管、笄、坠和纺轮等;1988年、1989年,从天门石家河肖家屋脊遗址中出土玉器99件;2015年,又从石家河遗址出土了240多件距今4000多年的玉器。湖北省考古研究所的专家认为,石家河文化的玉器代表当时中国乃至东南亚琢玉技艺最高水平,改写了对中国玉文化的认识。

    据文献资料记载,楚文王“剖璞得玉”。于是,有学者认为,“在春秋早期,楚国已经开始使用玉器了,而且很可能在主要使用周王室与列国赐赠、掠夺玉器的同时,已经开始独立雕琢玉器工艺的历史”。

    玉覆面,楚玉与中原文化渊源的实证

    荆州出土玉器楚墓的年代,主要集中在战国时期,尤其是战国早中期。有学者认为,这与荆州作为楚文化中心地位的背景是一致的。

    从考古发掘的楚玉来看,虽然有着极其深厚、非常鲜明的楚文化特色,但由于其祖先来自于中原地区,因此典型的中原式玉器在楚地一直存在。比如,在江陵望山2号、秦家山2号等楚墓中,都有中原式玉器出土。不过,从出土的楚玉制作技术与造型上看,同样也透露出了与中原文化存在明显渊源关系的信息。

    的确,楚族源于中原,楚立国初期的文化与中原文化是一体的,春秋战国时期,楚国虽然异军突起,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风格,但中原文化因素一直存在,楚玉也往往兼具中原与楚式的双重特征,这,可以从荆州市秦家山二号楚墓出土的玉覆面上找到证据。

    从荆州楚墓中出土的玉覆面,也是一件典型的葬玉,是为死者下葬专门制作的。玉覆面大小与真人脸庞差不多,出土时,覆盖在墓主人的脸上,正面朝上。令人奇怪的是,这件玉覆面是平面的,没有弯曲和弧度。平面的玉覆面是如何放在死者面部而不掉下来呢?经过认真分析,荆州博物馆馆长王明钦发现,秘密就在面具的四周。玉覆面四周有8个非常对称的小圆孔。

    作为国家一级博物馆的馆长,王明钦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先秦的丧葬仪式中,一般先用丝织品制成丝质覆面,也就是“瞑目”,用来覆盖死者面部,然后将玉覆面缝制在丝质覆面的正面,周围的小孔就是供缝缀之用。玉覆面缝完之后,还要将丝质覆面的四角各系一块玉璜和玉佩,起到固定的作用。它们体积很小,与玉覆面是一套完整的组合。据《仪礼·士丧礼》载,周代关中及中原一带流行以丝质的瞑目覆盖死者面部的风俗。一些瞑目上面缝缀若干小玉片,组合成人面形象,学者们称之为玉覆面或玉面罩。

    玉覆面,是一种典型的葬玉,起源于中原地区。考古发现的中原玉覆面,都是用小玉片缝缀在丝织品上,安葬时覆盖在人脸的五官之上。因此,考古界、学术界也将它们称作为缀玉覆面。目前中国出土的玉覆面,除了荆州秦家山2号楚墓中出土的玉覆面外,其他各地出土的都是由多块小玉片连缀而成。比如,河南省三门峡市虢国墓地出土的玉覆面,由14块各形玉片组成面罩,分别代表人面的前额、眉、眼、耳、鼻、腮、嘴和胡须,合成五官七窍。形象写实,每块玉片上均有小孔,用于缝缀。其中,最大玉件直径10.7厘米。

    考古专家清楚地知道,中原地区的那种由小玉片组成人面的玉覆面,在楚地一直没有发现过。王明钦先生说:“玉覆面是一种典型的葬玉,起源于中原地区,在山西曲村晋侯墓地和河南三门峡虢国墓地中,都发现了相当多的玉覆面。然而,中原地区出土的玉覆面都是用许多小玉片缝缀在丝织品上,覆盖人脸五宫。因此,学术界也将它们称作缀玉覆面。秦家山二号楚墓出土的玉覆面显然与中原地区的玉覆面存在着渊源关系。”

    荆州秦家山二号楚墓出土的玉覆面,是用一整块青玉雕琢而成,长径20厘米,短径13.9厘米,厚0.23厘米,与普通人面部的大小一致。玉质黄褐色,平扁体,椭圆形,两侧雕刻出两环形耳。头顶上部用阴刻的半圈斜线纹表现头发,用细密的斜线纹雕刻出柳叶眉。两条阴刻的斜直线表现鼻翼,其上部和眉头相连。两耳阴刻卷云纹。用透雕的方式,雕刻出橄榄形眼,圆形鼻孔。鼻子和嘴之间用细密的斜线纹刻画胡须,造型十分生动。玉覆面出土时,还在墓主人头骨两旁发现了随葬的两件玉璜、两件玉佩和一件玉笄,它们与玉覆面应该是一套完整的组合。秦家山二号楚墓出土的玉覆面,其完整形态是把它缝缀在一块方形的丝织品上,再在丝织品的四角分别系上一件玉璜或者玉佩,下葬时,覆盖在死者的面部。

    特别有趣的是,这件玉覆面的面部轮廓为上宽下窄的瓜子脸,头发、胡须都是中分式,与荆州楚墓里出土的木俑非常相近。考古专家认为,这应当是楚国工匠以楚人为蓝本,参照中原地区的玉覆面制作而成的,只是这种以整玉制作的玉覆面在中国玉器史上极为少见,应当是荆楚文化的独特表现。

    当然,这种“独特表现”,让我们看到了荆州楚玉在造型艺术上与中原文化有着极大的差异性。对此,华南美术学院教授皮道坚先生认为,“轻灵升腾的造型与辽阔深邃的空间感结合在一起的南方楚艺术,更多关注和向往我们头上的星空。而质朴、深厚、凝重的北方中原地区艺术和西方的秦艺术,则似乎总是看顾着我们足下的黄土,造型观念更多受写实法则的支配”。直白一点说,从玉器的造型上看,中原地区“中规中举”,而楚人则是“脑洞大开”。正如国学大师、近代考古学家王国维所言,“南人想象力之伟大丰富,胜于北人远甚”。

    楚玉,最具楚人创造性思维的艺术珍品

    楚人讲究奇技异巧,在艺术上表现出谲诡精绝的独特风格。神秘肃穆的礼玉、高贵繁复的组玉佩、精巧华美的实用装饰玉、蒙昧迷信的葬玉,透映出楚人对自然生命的孜孜探索和激荡在人们心中的浪漫情怀。其鬼斧神工的手法和飞扬动感的创意在古老的玉器工艺史上显得飘逸清新、超凡脱俗。

    多年来,荆州博物馆的考古人员先后从以荆州熊家冢、冯家冢为代表的楚王陵园,以院墙湾一号墓、秦家山二号墓、望山桥一号墓等为代表的楚国贵族墓葬中,出了大量种类繁多、造型别致、制作精美的楚国玉器。特别是2006年以来,从荆州熊家冢楚王陵的50余座殉葬墓中,出土各类玉器2000多件,是楚国墓葬中玉器最集中的一次考古发现。这些从荆州楚墓里出土的玉器,按用途可以分为礼玉、佩玉和葬玉三大类。礼玉主要用于各种礼仪场合,如祭祀、朝聘、宴飨和婚丧等,比如熊家冢墓地祭祀坑出土的玉璧、玉璜,天星观一号墓出土的玉戈等;佩玉是墓主人生前佩戴的玉器,数量和品种较多,是荆州大中型楚墓中最为常见的,有珮、璧、环、璜、珩、坠、冲牙、扁管、珠、带钩、剑饰等;葬玉是专为下葬时保护与装敛尸体制作的,比如秦家山二号墓出土的玉覆面。当然,生前使用的佩玉也可用作葬玉。专家认为,由于楚国上层社会对玉器的普遍喜爱,强烈地刺激了楚国的玉器生产,使玉器工艺在工具改革、技术与材料更新方面出现了崭新的面貌。

    “楚文化瑰丽多姿,独具特色,楚人用丰沛的情感和卓绝的想象力创造了融巫、道、骚于一体的楚国艺术,被誉为古代世界最有想象力和最具创造性的艺术。”正如杭州西湖博物馆馆长潘沧桑所说,“这种风格也被楚人灌注在楚玉的制作中。浪漫的楚人擅长用分解、变形、抽象的手法来处理物象,不求物似、但求传神。”楚玉是楚人最具创造性的艺术珍品,昭示着遥远年代的楚人穿越时空的奇谲与秀美。

    战国是一个脱离周礼束缚,更加追求感观享受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伴随着社会的动荡和前所未有的激情,玉器的装饰更加华美、线条更加飞舞灵动,龙凤艺术在玉器上得到酬畅淋漓地表现,所展现出的饱含张力和动感的玉雕艺术风格在后世几乎无可比拟。与其他地方一样,荆州出土最多的玉器是谷纹玉璧。这是春秋战国至汉代最常见的礼仪用器,代表墓主生前的等级和地位,因其像春天谷粒发芽的形状而得名,它象征着万物苏醒、生机勃勃的丰收景象和人们对春天的盼望。

    楚人以凤喻人、以凤喻德,相信乘龙御凤可以飘举升天。于是,众多出土的玉器上,展现出凤飞龙游的美感。华南美术学院教授波道坚认为,楚玉“由于较少受到限制的缘故,玉佩往往最能充分展示自由灵动旳新装饰风格”。

    不过,在皇权一统之下,从楚墓中出土的龙形玉佩则更多。不但有单龙,也有双龙,还有人与龙的造型。比如,熊家冢墓地出土的神人乘龙形玉佩,由一人一龙组成。透雕为一条盘旋飞舞的龙形,在龙身一侧的龙尾上,倚立一人,双手捧于腹部。专家认为,这件玉佩的主题,与长沙出土的“人物御龙帛画”“人物龙凤帛画”一样,是一件寄托死者灵魂飘游升天的祝祷之物。腾空而起的龙,具有一种向上的动势,寓意着死者随龙导引升天时的情形;而下方的侧立人物,则反映出一种跟随的特征,是一件为死者祈天求佑的具有丰富含义的佩饰。有学者根据人物身穿的曲衽方格纹袍分析,认为乘龙的神人是楚人。

    无独有偶,考古人员还从荆州院墙湾墓地出土了一件“神人操龙形玉佩”。两龙相对,用吻部托起一壁。龙身中间立一神人,两手抓住龙身,头部顶起璧。神人阴刻眼睛、鼻子、嘴巴及网格纹服饰。对此,中国古代玉器研究大家古方先生认为,“荆州楚墓中出土的神人与龙形象的玉器,是最具有地方文化特色的器物,这种纹饰还常见于漆器(包括漆棺)和纺织品。虽然目前对这类纹饰的具体含义尚不清楚,但它却是楚玉的一个特征,对于判断传世的战国时期神人与龙共体玉器的文化归属是有意义的”。

    玉佩饰在楚玉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品种繁多,纹饰华丽,主要类别有璧、环、块、璜、觽、龙形、凤形、龙凤合体、虎形等样式,造型生动活泼。龙凤玉佩饱含遒劲之势,龙形玉佩线条飞动,表现出强劲的张力和勃勃生机,体现了楚国积极上进的时代风貌。对于楚国玉器的艺术成就,著名楚玉研究专家杨建芳先生说:“个性、壮美、秀美、新颖、多姿、奇谲和浪漫,是楚地玉工的创作准绳,也就是他们的多元美学观。”

    咏和氏璧

    泣血荆山石未雕,当时谁识是琨瑶。今乘彩凤舞三楚,更驭青龙上九霄。

    ——张卫平

    卞和献玉失双膝,和氏璧成世无匹。受命于天寿永昌,千古御玺数第一!

    ——李祖春

    千亿重压气愈佳,蒙尘质朴待时发。琢得玉璧鉴国运,本自高洁不掩华。

    ——张修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