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版:书香荆州

读书心得
写出生命中的痛感
——读李修文《山河袈裟》

    □陕声祥

    近日读李修文的散文集《山河袈裟》,甫一展卷,就被吸引。他以亲历者的身份,叙写自己、亲友和他人的人生“苦难”,为生计奔波,为疾病折磨,承受着生命之重。无论从语言,或是从内容上来说,没有我们通常品尝到小欢喜、小清新的甜腻之味。他的散文不是“小甜点”。有人说,他的散文是跨文体写作,有意模糊散文和小说的边界,让散文有更大的承载量。揽卷而读,字里行间,有一股来自四野八荒的气息,夹杂着生活的丝丝苦涩。而其中的滋味更加隽永,更加让人回味。

    《阿哥们是孽障的人》,写的是作者落入困境,一群陌路的打工兄弟们帮助他脱离险境的故事。作者接到电话,要到一偏僻的地方修改剧本。结果,到了那地方,剧组已经撤走,并且在当地欠下一笔债。作者自投罗网,随即被当做人质软禁起来。大年三十,看守回家过年,作者偷偷跑出来散步,在黄河边一艘破船上,遇见一群打工人,他们没结到工钱,无法回家,只得在破船上过年。同是天涯沦落人,作者心有戚戚,买来酒菜,和一众陌路兄弟在四面漏风的破船上喝酒唱歌,度过大年除夕。第二天,大年初一,众兄弟来回拜,把他救出了软禁地。当看守追来,他们互相接应,有人断后,有人带着他奔逃。他登上兄弟们备好的小船,横渡黄河,安然脱身。这个故事,像小说一样曲折惊险,突出了困境中古道热肠的悲悯情怀和侠肝义胆,自带苍劲古朴的风貌。但它是散文,故事的非虚构性,更让人有代入感。生活不易,底层打工人的苦处,如图画一样镌刻在读者心中。散文群落中,题材同质化较为普遍,这样的书写,格外提神。

    《郎对花,姐对花》写的是,大排档陪酒女。作者几次巧遇陪酒女,对陪酒女的身世、遭遇,面对的人生困境,应对困境的方法,理解逐层加深。像油画,油彩层层涂抹渲染,人物形象逐渐清晰鲜明。陪酒女,原来是唱黄梅戏的,丈夫坐牢了才入此行。陪客人,要唱歌,喝酒。她一遍遍唱黄梅调“姐对花,郎对花”,一杯接一杯喝酒。她为人性烈,哪怕喝醉,喝了吐,吐了回来再喝,也不求饶。她的女儿在老家,每晚约定时间,要和女儿通话。到了时间,她就借故出去一会。有时候,出去的时间长了一点,又成了罚喝酒的理由,还免不了一顿训斥羞辱。她曾离开一段时间,不过,没多久,又回来了,并且带着自己的女儿。她陪客人唱歌喝酒的时候,她就用锁链把女儿锁在路灯的灯杆上。女儿小,她放心不下,所以,来来回回不断地跑进跑出。陪酒女在家庭责任和社会角色之间,近乎倔强地艰难奔突,让我们看到她们强颜欢笑的另一面。“人活一世,谁不是终日都在不甘心?谁不是终日怀揣着一点可怜的指望上下翻腾,最后再看着这点指望化为碎屑和齑粉?不知道她是不是,反正我是。”一段自况的话,见自我,见天地,见众生。感叹造化弄人,更钦佩于生命的不屈抗争。

    《苦水菩萨》写的是童年时候,老被村里人欺负,一天逃到山上寺庙,看见七尊模样怪异的菩萨。初次相见,苦水菩萨年久失修,面目可憎。遭遇的无妄之灾,让他克服了对苦水菩萨的恐惧,逐渐产生亲近感。一条被同类追赶得无处可逃的狗,躲进寺庙。它全身淌血,倒在菩萨下面哀鸣不已。外面的狗一路狂追,龇牙咧嘴,步步逼近。眼看,那条躲进来的狗在劫难逃。关键时刻,那条狗,不知哪来的力量,突然竖起脖颈,在对方扑来一刹那,一口咬住对方的喉管,咬住不放。这回发出哀鸣的是那条扑过来的狗了。是菩萨给了那可怜的狗力量吗?这条被同类追赶的狗,在绝境下的成功反击,有如神的启示,带来沉痛的生命觉悟:“这一生,一定要活过一条哀鸣的狗。”

    《旷野上的祭文》,写的是村里的跛子流浪汉,一生不幸的遭遇。年轻时,抢绣球,被一匹受惊的马撞倒在地,头破血流。唯一关心的远房姑妈,去世了,他卑微到送别姑妈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偷偷跟吊丧的队伍后面,躲在沟渠里,三叩九拜。有个疯女人流落到村里,他关心疯女人,却遭到疯女人丈夫一顿顿暴打,并被扭送派出所,关押起来,差点饿死。从此,神经大受刺激,差不多疯掉了。废窑要重新复工,跛子流浪汉,连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了。作者在坟前追怀他一生事迹,嘱望他再世为人,换一种活法:“与闪躲为敌,与奔逃为敌,把一切欲言又止之时拽到你的身前,再将它们碎尸万段。”“一切你打算踏足的地方,你都要先闯进去再说。”“那些你要找的东西,一旦找到,你就要赶紧吃下去。”不仅仅是哀其不幸,痛其不争,更重要的是,鼓励他重树生命的大纛,主动争取自己的幸福。

    散文作品写生活中的家长里短,风花雪月的,可谓俯拾即是,看多了审美疲劳。《山河袈裟》,独辟蹊径,专注于讲述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故事,勇于揭示生活中的伤疤,。因为这种“痛感”,我们跟作者一起去探寻人性的深度,感悟生命的意义;因为这种痛感,我们懂得我们所安享的一切并不理所当然;也因为这种痛感,我们对社会发展寄予更大更热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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