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作军

    丁村壮汉丁富贵，为人木讷老实，没啥本事，却是挑大梁的高手。

    何为大梁？江汉平原乡下人家修房子，无论老式的“两披水”，还是现代的小洋楼，顶部中间，必有一道粗大、结实的杉木“脊梁”，称之为大梁、主梁。上大梁是庄严、肃穆的事，讲究甚多。据说，大梁关乎家庭的运程兴衰，谁吃了豹子胆，敢不慎重其事？

    丁富贵祖上是木匠，他虽然没能秉承家学，成为匠人，却学得了挑大梁的技术。村里人家修房子，大多会请丁富贵去做帮工。丁富贵身材魁梧，秉性憨厚，从不偷奸耍滑。那些年月，乡下贫穷，帮工也就三五元工钱，后来才渐渐水涨船高。

    某年某月，本家兄弟丁大修小洋楼，却没请丁富贵帮工。原因可谓好笑：丁富贵太喜欢吃肉！

    丁富贵做帮工唯一的短处，就是每次吃饭，所有菜碗里的肉，都让他择着吃光了。帮工们视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唉，丁富贵家里穷啊。两个老人七老八十的，能吃能喝不能挣，老婆类风湿关节炎导致下肢残疾，一儿一女都在读书……一大家子老小，就靠他一人承担。十亩责任田，能有多大收成？他家的生活捉襟见肘，常年难见荤腥。农闲时做帮工，就是丁富贵的幸福日子到了，有钱赚，还有肉吃！

    丁富贵找到丁大说：“哥，你家哪天上大梁，我来帮你，不要工钱……”

    丁大内心嫌弃，连连摆手，婉言谢绝：“老幺，我的人手够了。下次，下次吧。”

    一个人一辈子能修几次房子？下次，那就是忽悠人嘛。丁富贵心知肚明，暗自懊恼，打了自己一耳光：“嘴馋，嘴贱！”

    那天，丁大家的楼房顶层上大梁。扛大梁的人在梯子上胆怯地一晃，就摔下来，跌断了腿。六十多斤重的木梁，从五六米高处掉落，差点打死人。挑大梁，既要力气、胆量，又要巧劲，不是谁都能干的。

    一时间，在场的人惊慌地叽叽喳喳，都没了主见。丁大心里有愧，不好意思再去找丁富贵，就说：“用绳子吊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丁大老婆骂道：“蠢货，大梁是用绳子吊得的？！”吊梁，吊颈……不用联想都知道，不吉利。丁大老婆风风火火跑去找丁富贵：“老幺，快快救急！”

    丁富贵二话不说就来到丁大的楼顶，扛起大梁，神色庄重，一步一顿，稳稳地爬上梯子，朗声念起了“好话”。传统木匠上大梁仪式，有三百六十句赞语，俗称“好话”。丁富贵大体从简，将“好话”压缩成了上一坎梯子说一句：“上一坎，一步登天；上二坎，双凤朝阳；上三坎，三阳开泰；上四坎，四季发财；上五坎，五子登科；上六坎，六六大顺；上七坎，七星伴月……”

    丁富贵站在五米高的梯坎上，扭头，回身，换步，颠梁，最后抱住木梁的一头，往上一挑，硬生生把木梁的另一头，隔空四米多递给对面山墙上的瓦工师傅。一气呵成的动作，惊险、刺激、完美！看的人都喝彩。

    从梯子上下来，丁富贵要回家了。丁大老婆说：“老幺，吃了饭再走。我专门为你准备了扣肉。”

    丁富贵咽了咽口水说：“不，不，不吃。我老娘说了，嘴馋就是失德，做帮工也没人要。”

    丁富贵执拗地回家了。丁大老婆端着扣肉，一直追到丁富贵家里。

    经历丁大家“挑梁事件”之后，村邻们明白了丁富贵的价值。从此，他成了周边最受欢迎的帮工。有了丁富贵，挑大梁就有了保障。但丁富贵忍耐着，不再吃肉。东家们都不约而同，备好两碗梅菜扣肉，让丁富贵带回家。

    转眼间，就否极泰来了。丁富贵的一双儿女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年薪都在十万元以上；丁富贵也在镇政府的扶持下，种起了大棚蔬菜，年收入早就要用五位数来计算了……村邻们盖房子，还是来请丁富贵去挑大梁。儿女们怨嗔道：“爸，我们家已经不是缺那百十元工钱的状况了，以后，那又吃力又危险的事情，您就不要干了。”

    丁富贵说：“儿啊，那困难年月，村里哪家的梅菜扣肉我们没吃过？你们是知书识礼的人，觉得这人情，咱们是不是得还哪？”

    （作者系农民写手、湖北省作协会员、《小小说月刊》签约作家、郑州小小说传媒集团签约作家，已在国内外报刊发表40余万字小小说、小散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