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版:文学副刊

月满村头

    □王培才

    城里的月光于我,总觉得遥远而深邃,陌生而苍茫,会无端的生出一些距离感。异乡人要真正的融入到城市中,看来不只是改变居住环境这么简单,心境的改变相比角色的改变要难得多。

    还是喜欢乡下,喜欢村边的小河,喜欢村头的月亮。我的家乡在监利市的最西北角,与潜江市、江陵县接壤,是四湖总干渠与江陵河水的汇合点。一条江陵河水把茫茫的白鹭湖分割二半,一半是现在的白鹭湖农场,一半就是我的家乡。

    小时候家乡有一条内荆河,东头连接四湖河,西头抵达江陵河。河道弯弯曲曲,那时河床水位低,涨水的时候河面是很宽的,河水清澈明朗,水草在河水里摇曳生姿,有些水草可以做肥料用,有些水草可以做饲料喂猪。到了夏天的晚上,这条河就成了我们这些小孩嘻闹玩耍的天堂。

    我尤其喜欢河堤,它像一条古老的土长城,护佑着堤内依水而生的村民。河堤随河道九曲十八弯,海拔要高出河面许多。河堤的护坡总是长年累月的长满各种郁郁葱葱的草,有一种草的根系深深的扎在泥土里,与河堤生死不离,使得整个河堤从来没有出现过垮塌和损坏。这里是我们的放牛场,把牛丢在河堤上,牛自会兀自悠闲的啃着草。

    我们就可以做一些喜欢的游戏,当然还可以围在一起听我永远都讲不完的梁山好汉和瓦岗寨的故事,我也会学着说书人的样子,讲到关键处,来一句“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以此来换取更多好吃的食物。现在回想这一幕,觉得童年是多么的有趣。

    小时候看月亮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没那么多讲究,也没那么矫情。天气热,各家各户就搬一张竹床到河堤上,家里人多的就搬一些门板和凳子来搭床。河堤是整个村子的最高处,夏天的晚上,燃上几堆自制的灭蚊火把,凉风习习,无比的畅快。大人们白天劳作了一天,自然早早地打起了呼噜,我们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伴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双手托着下巴,出神的望着并不遥远的月亮。月亮从树梢慢慢的升起来了,金黄金黄的,没有一丝杂质,里面的桂花树依稀可见,似乎还有一个人拿着斧子在砍那棵树。

    我们就一个劲的要爷爷奶奶给我们讲“嫦娥奔月”和“后羿射日”的故事,爷爷叼着烟袋,奶奶摇着蒲扇,对着月亮开始了他们并不怎么生动的讲述。这时满天的繁星渐次出来,北斗星也列好了七星阵,好多好多的星星,大的小的,明的暗的,一古脑全出来了,把整个夜空映照得美轮美奂。村子里安静极了,潮湿的夜气笼罩着村庄,在树梢,在屋头氤氲,柔和的月光带着祥和之气把整个村庄包裹着,没有了狗的叫声,没有了村童的喧闹。乡村的夜晚是坦露的,它无需设防,所有的故事都在月光下展开。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也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在乡下,中秋节这天赏月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傍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着桂花酒,说着一些吉祥如意的祝福,敬天敬地。到了晚上,是我们这些小孩最高兴的时刻。我们帮着大人把桌子搬到看月亮视野最好的地方,摆上月饼、糖果,还有刚从自家地里摘的蔬果。这时月亮从村庄的树林间缓缓升起,月亮走得很慢,月光不似平时那般新洁柔和,有些清冷。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月亮。

    后来我听爷爷说,这个时候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思念远方亲人的企盼,有祈祷来年五谷丰登的愿景,有祝福全家岁岁平安、月月平安的祈愿。我很好奇这天晚上,这些朴实的庄稼人就在这虚无而美好的意念里守护着,他们没有像平时去串串门或是打点小牌。唯恐自己的分神耽误了全家人的指望。

    后来长大后在村里做了几年乡村教师,每年的中秋节我就不和家人一起过了,得叫上几个识文断字的朋友在学校的操场上,对着月亮把酒问青天,不说几首有关月亮的诗,不喝个酩酊大醉是不会收场的。这些豪放的场景至今想起来都有些热血沸腾。

    离开家乡几十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村子里的那条小河,那高高的河堤已不复存在了,成了永远的记忆。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好些人都在城里定居,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

    好多儿时的伙伴要么是两鬓斑白,要么已不在人世。站在曾经给我无数快乐、现在已夷为平地的河堤上,我百感交集,唏嘘不已。我试图去寻找感觉,去每个存在记忆里的地方流连往返,但回不去了,就像我的初恋告诉我,一切都回不去了。村子里的变化是日新月异,我的心却是千疮百孔。

    月是故乡明,心安是归途。不管身在何处,我的心里都是家乡村头那从不言语,永不缺失的一弯明月。

3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