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版:书香荆州

路标与分岔
——从霍香结的异质性写作说开去

    □邱华栋

    一

    一百年前的那几年,也就是在1920年前后,在中国和欧洲都出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小说。欧洲作家中,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卡夫卡的《城堡》和艾略特的《荒原》以及弗吉尼亚·伍尔夫的《雅各的房间》的出现,改变了小说的面貌和走向。在中国,新文学革命的浪潮中,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的出现有石破天惊之感,稍后的郁达夫、茅盾、巴金、沈从文的小说至今仍旧是耀眼的路标。此后,百年中国现当代小说的发展,也大体上都在“世界文学”的视域里进行参照性发展。特别是改革开放至今的40年里,中国当代文学一直在和世界文学的对话中生长。

    因此,我格外关注汉语中文写作中,小说创作的界标性作品的出现。2018年,作家出版社推出了一部实验性很强的长篇小说《灵的编年史》,它的作者署名为霍香结。霍香结写过多部极具实验性的小说、诗歌以及论著。

    2019年,霍香结通过微信给我发来他的最新长篇小说《日冕》(初名《家语》),并给我留言说,这是一部家族小说,也许让人会想到《白鹿原》那样的作品。

    小说史诗般描绘了一个客家人家族迁徙的过程,叙述风格细密得密不透风,显示了霍香结还有现实主义白描手法的深厚功力。

    我手头有几本霍香结自印的诗集和思想片断集子,如《黑暗传》《灯龛》等,都很有意思。霍香结在2010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地方性知识》。这是一部在田野考察基础上用方志体例完成的文学人类学著作,当时我就很关注。

    2017年,《收获》杂志的长篇专号秋冬卷发表了霍香结的这部《灵的编年史》。这是一部用非线性方式陈述现代精神高度的拟经性叙事作品——那么,我们还是确定这是一部长篇小说吧。霍香结的知识、才华、品位,乃至于性情、感受力和判断力,都通过这样一种形式表达出来,那些看来十分庞杂的各类经验,在作品里形成了一个足供思考的整体。

    这部作品的吞吐量很大,有着磅礴的气势和形式上的绝对新颖。阅读这部作品,可能需要读者有一些庞杂的人文知识和现代主义文学的基本准备。比如对时间的运用,比如百科全书派小说对知识的正向和反向的使用,比如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反讽和拆解,比如梦幻叙事小说的梦态结构,比如语言辞藻新奇华丽微妙多义的新小说和新派寓言小说的能指与所知的方向不定,都是读者靠近这部小说的路径,比如数学小说和哲学小说。

    这部作品算是汉语小说的“横空出世”,是当代叙事性作品的一次耀眼的事件。我觉得《灵的编年史》为汉语小说提供了一个可供分析的奇诡、新异、深广的异质性的文本,探索了当代汉语小说的新边界,并树立了一个醒目的界标。

    拿到《灵的编年史》的时候,我注意到白色封面上有个腰封,上面有几行字:《灵的编年史》、“秘密知识的旅程”“鲤鱼教团及其教法史”“一部开放性的百科全书小说”这些字样,我觉得这些字样就是进入这本书的钥匙所在。

    二

    我作为一个当过多年文学编辑的人,习惯保持一种宽阔的、包容的视线,对新的、生长的东西总是抱有巨大的热情。我注意到霍香结很多年了,他似乎就想在实验和前卫、先锋的道路上狂奔。早在10多年前,他就操持主编了一套书。这套书就是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小说前沿文库”,先后出版了两辑,一共17册,可以说是阵容可观、不容忽视。这17部小说,让我看到了年轻小说家的锐气、想象力和对汉语文学的创造性探索,令人激动。

    在“小说前沿文库”中,我前面提到的霍香结的那部长篇小说《地方性知识》就很独特。这是一册表面上看是一本地理学意义上的地方志,实际上,它是作者霍香结虚构的关于中国的地方志的想象元素的虚构作品。真真假假,假亦真来真亦假,完全是一部虚构小说。30多万字的篇幅,其表面扎实的学术性呈现,掩藏了其内在的虚构文学想象力的阔大和锋芒,让人惊叹。同时,这套书还有霍香结主编的两册《乌力波》,作为这10多本汉语实验小说文本的一种注解。《乌力波》是欧美实验作家和数学家构成的群体给自己起的名字。这本书收录了西方和中国作家的一些新的实验小说。想想吧,数学家和文学家都结合起来了,其中一个诗人利用数学原理,写出了100万亿首诗歌。让我们记住他们中间最突出的名字:雷蒙·格诺,一个法国作家。因此,我们看到了霍香结在实验小说的推动上早就十分突出,他做了很多事,不仅策划出版丛书,还化身为多个作者,写出了多种文体的作品。

    我再提另外一位实验性作家——康赫。康赫给人的印象是边缘和孤独的。2015年的一天,我拿到了康赫的长篇小说巨著《人类学》。没错,是一部长篇小说叫作《人类学》,而不是一本真正的人类学学术著作。过去还没有一本小说叫做《人类学》。

    作为一个在当代文学的生产现场的人,我较少看到霍香结和康赫这样的作家。他们是坚定的、耐心的、自信的,因为在他们的心里,有着伟大小说杰作的标准,这标准由难度、长度和丰富性、复杂性,由语言的足够丰富,由结构的非常复杂构成,就像是恢宏或者怪异的大厦和迷宫那样,他们在建筑属于自己的想象力结构。

    我想,霍香结的《灵的编年史》和康赫的《人类学》,都是这些年不能忽视的汉语小说中的特异之作。由此可见,汉语小说的实验精神依然存在,在年轻作家那里,存在于大地的缝隙里,他们顽强地掘进,从不故步自封,他们将汉语小说的可能性及其边界展现出来,并不断地预言着未来。

    面对霍香结的《灵的编年史》,面对康赫的《人类学》,这两座汉语实验小说的新界标,最好的办法是读起来。所以,先锋文学是一种姿态,一种躯壳,一种精神,一个向度,一个箭头符号,一股流水,一团火焰,一次生育过程,一个行动本身。它永远都呼唤你的加入,而你将注定永远年轻。

    2020年初,中信出版社出版了《一百万亿首诗》译本,拿到手里,我的确感到这是一个诗歌生产的机器。一首14行诗,能够演变出很多诗篇来。

    因此,我们看到霍香结在实验小说的推动上早就十分突出,他做了很多事,不仅策划出版丛书,还化身为多个作者,写出了多种文体的作品。2020年,疫情过后,也许我们会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他,希望他的长篇小说《日冕》能早日出版。

    正像我在文章开头时说到的那样,我们有时候因为走得太快,以至于忘记看到界标的情况。等到我们回过头看来时的路,界标的存在仍旧能醒目地提醒着我们走到了哪里。在这个意义上说,霍香结的极具实验性的小说写作,的确为我们提供了无法忽视的文本,他的小说在大道边矗立着,提醒你界标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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