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版:文学副刊

严是爱,宽是害

    □杨磊

    我曾经很怨恨我的父亲,很长时间我都不愿意提起他,看到别的父子之间其乐融融,我就很羡慕,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很严厉的人。

    父亲是一个私塾先生,后来取消私塾后就在村小学教书,其教书严厉在当地方圆十里都是出了名的。看到父亲,就会让人想起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那个私塾先生,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戴着一个高度的近视眼镜,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夹着一个宽宽的戒尺,学生或者子女功课不用功时就用戒尺打手板,再有就是揪耳朵,甚至打屁股,不听话的学生常常会被手板打红。父亲对学生严格,对自己的子女更是严厉。

    我们的上一代人都信奉古训,“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棍棒底下出孝子”。父亲的教育方式很严格,我家兄妹六人,我排行第五,大雪纷飞的清早,别人家的孩子都还在暖和的被窝里赖床,我们却要按时起床,“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打扫堂前地,放出笼内鸡”,从不敢有所懒惰。从小父亲就教我们背诵《三字经》,讲究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遵从老幼尊卑,要做谦谦君子,不做不齿小人。每天晚上一到掌灯时分,堂屋的大厅上就会吊起一盏明亮的煤油灯,兄弟几人全部一字排开,秉灯夜学,父亲会额外布置一些作业我们做,要我们背唐诗、背宋词,一旦背不上来,轻则罚站,重则打手板。我们从小就练习写古体诗词,平平仄仄仄仄平,讲究押韵,讲究对称,因此,几年下来,也还积累了一些古典文字基础。

    父亲最大的爱好就是写书法。他的毛笔书法在当地小有名气,他把自己的书法写下来,作为字帖,要我们从小就临摹,父亲说,书法是一个人的脸面,马虎不得,方圆几十里,只要哪里有大型的桥闸工程新建,需要写字的,都是把父亲请去,用很大的毛笔写好,剪下来,然后蒙着修上去,父亲偶尔带着我们路过大桥或者船闸,看到那几个高耸的大大的水泥字,脸上就会露出一丝自豪,这也是我所看到的父亲少有的温馨时刻。

    我虽然挨打的次数不算很多,但我总是很怕父亲,看到父亲就想绕道走,就像老鼠见了猫,在外面从不敢犯错,如果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在村里和小伙伴们打架,回家了不管你有没有道理,先要挨一顿打,承认错误,并作出保证再不打架,方才罢休。

    虽然父亲对学生管教很严厉,体罚也很重,但好像没有一个家长对父亲有意见。村里人见到了父亲总是和颜悦色,说您放心,就当是您的孩子,该打则打,该骂则骂。逢年过节大家都来家里找父亲写对联,谁家生了小孩都来家中向父亲讨教起个名字,甚至哪家发生纠纷了,都要到我家来找我父亲评理,如果我父亲说哪个有道理,那另一方必定会主动认错。很多年后,我碰到被父亲体罚过的学生,我总担心他们会记恨父亲,可是提起先生,他们都充满了感激,从未曾听到过半句怨言。

    在我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家中带口信到学校,说父亲快不行了,当我从学校赶回家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父亲在艰难地给大哥交代后事:再苦再难也要供老五读书,不读书就没有指望了,这些年,不是我要对你们狠,子不教父之过啊。

    听了父亲的话,我不觉落下泪来。

    后来,我在农行参加了工作,吃上了“公家饭”,父亲教我养成的谨慎、守纪的家训我时刻不敢忘,敬畏职业、敬畏权利、敬畏制度,谨言慎行,看到身边很多人踩制度的红线,利用自己银行的身份做资金生意,一时赚了一些钱,花天酒地,可我从不越雷池一步,赚点工资钱,吃碗良心饭,也有些人笑话我,说我情商不行,“玩不转”,可到最后,那些踩红线、“玩得转”的同事和朋友被高利贷逼得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我也深深为他们惋惜。

    “常怀敬畏之心”,我把这句话当成我参加银行工作后的座右铭。敬畏权力、敬畏金钱,银行是一个整天与金钱打交道的单位,有时候,身边成捆的现金堆得像小山一般,在我的眼里却如同商店柜台上的商品一样,从不曾有过非分之想,一个从贫苦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能够在国家单位里上班,这已经是“鲤鱼跳农门”的飞跃,如果控制不了自己的贪欲,一旦思想失控,那将会是万劫不复。

    我在银行工作三十多年,即将步入快要退休的年纪了,虽然没有当什么官,但也过得安稳、踏实,我渐渐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这一切真正来说,源于父亲“严是爱,宽是害”的启蒙教育。

    终于,我理解和原谅了父亲。

    每年清明,不管怎么忙,我都要抽空回老家,到村头的墓地祭奠父亲,父亲身前不喝酒,就爱抽烟,我点燃一支烟,伴随着烟花纷飞的爆竹声和袅袅的香烟尘雾,寄托上我对父亲的一份愧疚和敬意,冥冥之中,父亲的嘱托又在我的耳边响起——严是爱,宽是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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