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定旺

    菡萏是位虔敬的表达者，经年累月的阅读和书写，文字成了她最信赖的伙伴，也成了她沟通外界最可靠最畅快的方式，她的所思所想，无论是波涛汹涌还是灵光乍现，都能即刻化为一段准确生动的文字，不端不捏，朴实优美，充满了气息与张力；不死不结，精巧简洁，充满了空灵和智慧。这些文字在她读书的思考、出游的观感、人物的感念之中，无论是叙事还是抒情，抑或是对微信的回复与点评，对一帧照片说明和记叙，她都会呈现大段的文字，驾轻就熟，一气呵成，文字的功力可见一斑。

    近年来，她在写作间隙师从庚口先生习书画，临摹工笔仕女图，无论是轻摇罗扇，临窗梳妆，还是放马骑射，那种闭月羞花文静雅致的意境，与习画者的心境和修为极为契合，像清清浅浅里淌出的一股细流，优雅高贵。人如此，文亦然。

    菡萏的修炼是全方位的，并不是指琴棋书画或为人与才艺，单在文学创作上，她就有多方面的表现。除了散文，小说诗歌也有不俗的成绩。对于她的写作，我看得多的是她的散文，和她交流深的是她的小说。因为她长于散文，所以在尝试小说写作时，总会谦虚主动地发给我这个“写小说”朋友，于是我们就有了较深的交流。按照大散文的概念，除了按照格律和音韵写作的文体外，其他都应在散文范围之内。那么小说就在这个范围之内了，只不过散文是围绕内核呈辐射的散状，小说是围绕线索呈逐步递进的线状。她的小说在找到一条“力线”之后，运用散文的手法，往往显得十分成功，而她写人物的散文，伴随有时间和故事递进关系（也就是情节）时，往往是篇不错的小说。比如《空翅》中收录的《丝线街的好好姑娘》原来是以散文来写的，《荆江》发稿时，散文稿太多，我即刻把它作为小说发了出来，后来发《朔方》时也是作为小说。

    现在从我所理解的散文角度，来谈谈她的散文特点。

    语言风致，也可以说是风韵。也就是风格，风度和韵味。她的散文文词考究，惜字如金，上下不重复字眼，能省的主语尽量省去；注重字词节奏，行文铺排，句式搭配，加上字词的准确，机巧，给人一种音韵之美，读起来往往产生“人人心中有，他人笔下无”的感觉。她的语言既耽于文字的精巧又无辞藻的炫弄，简短之中渐显情境，意绪弥漫。比如《绘事》中的开头：天很阴，约了先生去笔庄取画，再把新临的画裱成片，这是我的功课，每月都得往返几道。几个短句即把复杂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她从不追求语言快感，写出媚而无骨，拖沓罗唣的文字，《绘事》中还有后面写先生复杂心境时，“唯独不绘红楼，说高手如云，难以刷新，民间又成定式，袭蹈前人，终是不堪。”这样的句式朴实而具古风，雅致而赋韵味，于干净明快，不动声色里达到了雅俗共赏效果。

    语言具有张力。说到散文似乎更应多些割不断理还乱的柔绵才好，实则不然，散文要想立得起、戳得住，除了意境深邃，形散神聚外，空灵不泛，言之有物也很重要，具体而言，就是把握好语言表达的“意象”与客观“物象”之间的距离和联系。好散文的“言”与“物”往往不会存在于同一个层面上，“物”隐藏在“言”的后面，是需要体会领悟才能发现的。既有两者之间的距离，又可顺利地联系彼此，这样的语言即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文学语言，在潜在的暗示、引导里产生顿悟和激动，这就是我所说的张力。

    菡萏的许多文本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在却波涛汹涌。字面冲淡平和，充满闲适之意，却能在不知不觉间，把你引领到另外一种情绪之中，进入到一个广阔深邃的情感空间。如《婆婆纳》《庚口先生》《苏州女》等篇什，在看似平常的文字里，都隐匿着深邃的精神秘密和思想火花。

    题材广泛，手法纯熟。正如她在序中所说，有远处的声音，身边的事物，心灵的碰撞，外物的共鸣与延伸。有真人真事，也有虚构加工，不论是写人、事、物、景，她喜欢从一粒沙中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她似乎不喜欢那种纵深宏阔、峰回路转、曲径通幽的题材和写法，即使平常不过的一个场面、一个片断、一个镜头，都能激起她思想的火花，感情的波澜。她把个人生活感受、生命体验和人生经验上升为社会经验，对人生、人性、人的灵魂以及人间苦难既有关爱、悲悯情怀，又有积极的考量及灵魂拷问。通过镜像化、细节化的手法，他把细微平常的事物表现得极富魅力，加以既不堵塞也不稀薄、简而不柴、肥而不腻的流畅感，以及层次清楚、衔接自然、布局合理、起承转合的圆润完整，都构成了较强的表现力、感染力，从而使题旨和蕴意得以生发和开掘，饱含了思想含量和情感浓度。她在《岁月长赊》《抽身离去的光阴》《雪落之地》等篇章中都有如此这般的极佳表现。

    散文不像小说那样有引人入胜的故事，也不像戏剧那样有扣人心弦的冲突，它的艺术吸引力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语言的表现和情感的传达，决不可拉长面孔说教，故意炫耀文采。菡萏的散文在选材上不拘一格，不落俗套，布局散得开，收得拢,分合自如，语言上凝练优美，质朴清新，使无形具体可感,无声音绕于耳,这些或许正是她的散文给人以艺术美感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