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版:文学副刊

斑鸠

    □杨朝贵

    斑鸠,我儿时最熟悉的鸟,是家乡胆最大且敢与人亲近的鸟儿。它浑身长满了褐色的羽毛,头部染以灰褐的葡萄酒色,脖子上那圈黑白的羽毛特别显眼,一双小眼睛总是机灵而焦躁地转动,站在茂密的枝叶或某家的台前屋后,脖子一仰一缩,“咕咕……咕咕……”深情而优雅地叫个不停,乍看上去就像是谁家喂养的家鸽。

    清晨,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窗外传来了斑鸠“咕咕……咕咕……”清越洪亮的叫声,将我从半醒的状态叫起。

    傍晚,当柔柔的夕阳涂满村中青黛色的燕瓦,斑鸠则安静地站在高高的屋脊,疑在眺望着前方,又似乎在欣赏这暮色下炊烟袅袅的村庄。从此,斑鸠优雅的形象,在我很早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那时的乡村哪来这么多的鸟儿!村庄、田野、树林,整天都响彻着“叽叽……啾啾……嘎嘎……”的鸟叫声,天空到处飞翔着各种鸟儿。喜鹊、乌鸦、八哥、燕子、麻雀……当然更多的是一些我现在也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到了小麦或稻谷收割的时候,鸟儿更是多得成灾。它们好似知道夏粮或秋粮成熟的季节,一大群、一大片的,从四面八方的天空蜂拥而来,一溜烟躲进刚刚成熟的大麦、小麦、豌豆、稻谷和玉米地里,它们以大群体、兵团作战的数量优势,用无数的鸟嘴和乡亲们抢夺来不及收割的粮食。乡亲们为了尽量减小鸟引起的损失,只能安排些老、弱、病、残的劳力,敲着个破瓷盆“叮叮当当”地在田里来回驱赶。这方法,开始也有点效果,但时间一长,鸟儿们似乎也找到了对付人的办法,你在这边驱赶,它“嗖”地一下,飞向了田的那边,你在那边驱赶,它又“嗖”地一声,飞到田的这边,就像是在与人玩着打游击的游戏。乡亲们实在无奈,只得作罢,任由它去。想想也是,这鸟又能吃得了多少。

    在次次的抢粮大战中,参加的鸟儿种类和数量很多,却几乎看不到最熟悉的斑鸠的身影。

    斑鸠虽然有时也刨食一些地里的粮食,但它们不偷不抢,只在粮食收割完后寻找几粒落下的颗粒。它们那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如同一位绅士,有时是成双并进,有时是一前一后,在刚下种的田间,它们不慌不忙地用尖尖的小嘴,旁若无人地慢慢刨出几粒刚播种的种子。悠闲的时候,漫步在田边的小路、村中的树林、堤旁的草丛慢慢地觅食,走着吃着,头一俯一仰,似乎脚底下全是它们的世界。当有人站在了它们的身旁,也只是向前加快下脚步,或是轻轻地一抻翅膀向上飞出几米,又旁若无人地落了下来,那姿态真是胆大得特别可爱。

    斑鸠这种天生胆大和对人不设防的习性,也常常使它成为餐桌上的美味。斑鸠与别的鸟儿相比,因肉多且肉质鲜美,成了我和伙伴们以弹弓捕捉得最多的鸟儿。

    村里的大人也喜欢在收工后拿着自制的弹弓,在村前村后的树林弹射各种鸟儿。我和小伙伴们则会在星期天或放学之后,拿出放在书包里的一个简易的橡筋弹弓,捡一些细小的石子,绑到一起,在放学回家的堤边,在村中通往水塘的路旁,展开一场弹弓打鸟的游戏。那时鸟儿很多,但大家还是喜欢专门寻找那胆大的斑鸠,斑鸠一般喜欢在树林的地下,或是路旁的草丛觅食,因此这些地方最容易发现它们的踪迹。一弹弓下去,斑鸠们只是在地上蹦跶几下就不动弹了。

    20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家乡的田野,村庄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另一番景象。人们在注重发展经济的同时,却忽略了对环境的保护,随着农药、化肥、塑料薄膜、塑料袋等大量使用和到处乱扔的“白色污染”,致使村中斑鸠等鸟类数量大幅减少。后来,当我回到家乡,走在村前的小路上,虽然村里的楼房越建越多、越建越高,但树林却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宽,田地却越来越窄;小河越来越直,河水却越来越黑。家乡的天空除了偶尔几只麻雀或八哥飞过,翱翔在田野,栖息在树林的鸟儿种类和数量却越来越少。家乡的门前、路旁,那些曾经胆大的斑鸠、漂亮的喜鹊,几乎很难再看到它们的踪影。偶尔在那家的墩台或路边有只觅食的斑鸠在前后跳动,那也是种稀罕之物了。此时,我再同村里的老邻居和儿时的发小说起曾经在树林中掏鸟窝、堤坡下打斑鸠的往事时,都只是一声长叹,令人惋惜。虽说现在经济是发展起来了,生活也比以前富裕多了,但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没有了。以前那种树绿水清、鸟儿满天飞的家乡风光却从此不见了。尽管每次都是带着满满的回忆与希望回乡,却是怀着一种对村庄的失落与叹息而归,以至于后来的好多年很少再回家乡。

    近几年,当我还沉醉在儿时的美好记忆,怀念曾经那种鸟语花香的农家田园生活时,我再回家乡,不曾想村庄也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次回去,村庄都有着明显变化。特别是中央提出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后,曾经的那个环境脏乱、树木凋零、污水遍地的村庄,如今已是整齐划一、树木成林,村庄正焕发着勃勃生机。经过治理的河、港、湖、汊已变清了,湾子林、景观树、绿化带等建设,使村庄又恢复了昔日的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景象。随着生活水平和文化素质的不断提高,乡亲们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逐渐加强,村子再也不曾有过偷捕野生鸟类或动物的事情发生,相反乡亲们都自觉地加入到了保护野生动物的行列当中。短短的几年中,那些消失多年的喜鹊、麻雀、八哥等我儿时常见的鸟儿,它们在远离村庄多年后,又成群结队地飞了回来。田野、树林、台前屋后,到处都是它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声音。虽然前几年回去,还是很少看见斑鸠的身影,但这几次回去,也经常能一睹它的芳颜。它们还是成群结对,或是一前一后,在路边觅食,在屋前的小树林间“咕咕……咕咕……”地如天籁般地叫个不停。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让我有种久违的亲切与温暖。当然,我不知道现在这些觅食或鸣叫的斑鸠,还是不是我曾经用弹弓弹射过的斑鸠,或是原来那些斑鸠的后代子孙,不管它们是或不是,我都要把儿时对它们的驱赶捕杀和后来人们为环境的破坏使它们长久地离去而表达我心中的忏悔和愧疚!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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