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礼荣
中国文学史历来都将刘义庆所作的《世说新语》,归为小说类作品。这是因为书中所记人物虽然多为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但其取材却皆采录自传闻或小说,不足以作史料征引,所以它与志怪小说相比照,称之为“志人小说”亦不为过。
这部书文字简约,更兼取材广泛,取事纷繁,因而成书之后,由于时移事易,后人解读起来十分困难。大约在刘义庆去世60年之后,一位时任荆州户曹参军的文人,积平生所学,为《世说新语》作了一番提要钩沉、繁征博引的注释,使该书在流传过程中,能够依托于这考订精审的注解,获得后世学人的广泛关注。因此,在国学领域中,刘孝标的《世说新语注》,至今仍被奉之为古书注释之圭臬。
我国现代著名史学家陈垣教授曾评价《世说新语注》时说“(刘孝标)引书一百六十余种,至今士林传通。”其特别难能可贵的是,由于兵燹战祸,古籍留存者十之一二,刘孝标通过作注,保存下久已亡佚的大批古书精要,不啻为中华民族的文化传承,建树了不可磨灭的伟大功勋。
刘孝标(462年-521年),名刘峻、字孝标,以字行;南北朝时期青州平原(即今山东淄博)人。青少年时期,因家境贫寒,他经常用麻炬照明,彻夜苦读。在11岁那年,为生活所迫,还出家做了八、九年和尚。梁武帝登基后欣赏他的才学,委任他为典校秘书。后来,因其不擅奉迎,被梁武帝冷落,于是在天监七年(508年)乘安成王萧秀任荆州刺史之便,前来荆州做了一名户曹参军。
在荆州的这一时期,是刘孝标生活较为安定的一段宁静岁月。萧秀是梁武帝的小弟弟,为人平和孝悌,史称其“成有惠政”因他钦慕刘孝标的才学,曾经将府库内的藏书都尽量提供给刘阅读,从而为刘孝标为《世说新语》作注,创造出了一个理想的治学环境。
《世说新语》记载的多为东汉自东晋时著名人物的言行、轶事。当时的荆州,是西部重镇,统辖半壁江山,一度是当时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中心。刘孝标寓居荆州,对这里的历史沿革,风土人情了解透辟,因而作注时特别得心应手。
刘孝标学富五车,但命途多舛,长期沉沦下僚,所以对当时的社会现实,有着较为深刻的认识。梁朝萧氏政权是一个腐朽的政权,故其时士风颓败,人心浇薄。新安太守任昉在世时,为政清廉,奖掖后进,是一位政声卓著的好官。他去世后,因素无蓄积,家业萧条,其生前故友,竟无一人出面料理后事。刘孝标对此义愤填膺,作《广绝交论》指斥当时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恶俗。
在这篇文章中,刘孝标以其满腔悲愤,针砭时弊,慷慨直言:“(任)及暝目东粤,归骸洛浦,穗帐犹悬,门罕渍酒之彦;坟未宿草,野绝动轮之宾。藐尔诸孤,朝不谋夕,流离大海之南,寄贫瘴厉之地……”
南朝辞赋,多为浮泛之文,像刘孝标这样敢于针砭时弊,激浊扬清的文章,实属凤毛麟角。
刘孝标在荆州虽然仅生活了短短四年,但却通过为《世说新语》作注,保存下特定历史时期众多的人文史料。他的这一功绩显然是不容低估的。
《世说新语 ・ 识鉴》记载东晋征西大将军桓温筑荆州(江陵)城一事:“桓征西治江陵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城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在座。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即賞以二婢。”
这一段记录,在荆州筑城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是说:桓温主持修筑了荆州城,竣工后,率领全体僚属佳宾来到江津(今沙市),说:“要是哪一位能够通过观察,形容刻画出城的容貌者,重赏!”当时,著名画家顾恺之正在这里做客,他应声而答“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恒温大喜,当即赏给他两名美女。
刘孝标在这一段文注释中,记叙了南朝盛弘之《荆州记》的段话:“盛弘之荆州记曰:荆州城临汉江(这里指长江,为长江大学老教授谭麟先生所确认),临江王所治,王被征,出城北门而车轴折。父老泣曰,吾王去不还矣。从此不开北门。”
盛弘之是刘宋王朝时期的学者,《荆州记》是我国古代有关荆州的地理专著,可惜久已失传。直到清代学者曹元忠才通过各种存世的古籍,搜集整理出目前我们所见到的这个版本。前面所引述的这句话,正是曹元忠从刘孝标的《世说新语注》中辑录到的。
从这里可以看出,具体到荆州城始建时间记述而言,刘孝标的功劳是以注释保存下了《荆州记》的这一段文字;而这一段文字的史籍价值,是将荆州城的始筑时间,至少设定为公元156年至160年之间。
谭麟先生注《荆州记》称,汉临江王刘荣,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他于汉景帝七年(156年)被封为临江王,曾于此“治”荆州城;四年后,因故被征还返京。刘荣离开荆州时,地方父老到北门为他送行,证实这时荆州已经有了城垣和城门——由此;荆州筑城史在史籍中留下了一条至关重要的记载,而这条记载传承至今,全亏了刘孝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