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川北
父亲的呼噜声
国庆佳节,家里来了几位客人,因家中房间有限,我的房间留给了客人居住,我抱着被子,与父亲睡几晚。
关了灯躺在床上,我与父亲闲聊了几句,不一会儿,父亲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窗外如水的月光泻进来,我毫无睡意,忆起如此清晰地听到父亲的呼噜声,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我们生活在农村,住的是红砖小瓦的低矮老房子,内墙用的是杉树木板。父亲正值壮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我和妹妹的学费倾尽全力在土地里辛勤劳作。累了一天,晚上父亲躺下就睡着了,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呼噜声。乡村的夜晚异常静谧,加上木板墙隔音效果极差,我清晰地听到,刚开始父亲的呼噜声并不大,如秋雨一般。但是才过去几分钟,呼噜声突然就升级变得如战鼓、似惊雷,仿佛玻璃都开始震动起来。我忍不住隔墙对母亲喊:“爸爸好吵呀,我睡不着!”
母亲将父亲一把推醒,嚷道:“还让不让孩子们睡了?”父亲惊醒以后,也不拉开白炽灯,窸窸窣窣披衣起床,然后打起手电筒走进我的房间,摸一摸我的头,笑着说:“不好意思,爸爸实在太困了,你们先睡吧,我去后院给老黄牛添点草料……”后来,我就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回到卧室的了。
我和妹妹上初中后,开始住校,月底回家休息两天。不过,就算是这两天的晚上,为了不打扰我们休息,母亲会对父亲提出要求:必须等孩子们关灯半小时后,父亲才能上床睡觉。由此,记忆中那几年里,我没再听到过父亲的呼噜声。
后来,我们进了城,住进了商品房。城里的楼房修建时,用的是厚厚的水泥墙,两边卧室门再一关,隔音效果非常好。加上父亲总是睡得晚、起得早,所以我一度以为,父亲睡觉已经不再打呼噜了,直到这次与父亲同榻而眠……
翌日清晨,走出房间,我眯着蒙眬睡眼,问已经在厨房里忙碌早餐的母亲:“老爸的呼噜声这么大,每晚您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母亲笑一笑,说:“跟你们小时候不一样,我现在一听到你爸地呼噜声,很快就能睡着。恰恰相反,要是你爸哪天不在家,听不到他的呼噜声,我就会失眠,你说怪不怪?”父亲的呼噜声居然变成了母亲的催眠曲,第一时间里,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过后再仔细想想,却也不觉得奇怪了,那是缘于父亲与母亲相濡以沫几十年来,早已习惯了彼此,两个人的内心也逐渐融于为一体。
父亲的呼噜声在母亲心里,是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存在。
与父亲泡脚
每年进入冬季,我的后脚跟就会因为干燥而皴裂,严重的时候,走路还会跛起脚来,让人苦不堪言。为了打好今年的“防御战”,我听从一个朋友的建议,还没到立冬就开始用热水泡起脚来。泡完之后,再涂上皴裂膏保养,以期待今年能让双脚健康地过冬。
晚上,我双脚刚泡进盆里,三岁的儿子就端着小板凳跑过来,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跟爸爸……泡脚脚。”我不让,他便委屈得掉下了眼泪。妻子见了于心不忍,马上用孩子自己的小脚盆打来热水,对孩子笑着说:“爸爸的脚臭,宝宝要跟爸爸分开泡脚才健康。”
孩子在自己的小盆里泡了不到一分钟,又嚷着要到我的脚盆来。我知道,孩子哪里是要泡脚呢? 分明只是想跟我在一起玩水而已。妻子不同意,不停对孩子说:“爸爸的脚臭……”有洁癖的妻子的言外之意,是宝宝与大人一起泡脚不卫生,怕大人把脚上的病菌传染给孩子。
须臾间,我想到了我小时候。20世纪80年代,我们农村的生活比较清贫,在大多数家庭里,一家人会共用一个搪瓷洗脚盆。忙碌了一天的农活,吃过晚饭后,在闪烁的煤油灯光下,父亲喜欢用泡脚来舒缓一天的疲劳。母亲从锅里打来大半盆热水,水汽瞬间在四周氤氲。父亲脱去袜子,将脚扑通一声泡进水里,水温刚刚好,那是母亲早就试探过的。父亲脸上的笑容像涟漪一样漫开,一副很享受的模样。这时,我和妹妹也会搬来小板凳,迫不及待地脱去袜子,四只小脚丫像泥鳅一样窜进脚盆里,在父亲宽大的脚边游走。
父亲的脚有些粗糙,特别是后脚跟,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脚茧像砂纸一样。但我和妹妹喜欢那双大脚,我们一会蹭父亲的脚板,一会踩父亲的脚趾头,嘻嘻哈哈,乐不可支。父亲责怪我们把水溅了一地,一边说不要闹,一边猛地像五指山压孙悟空那般,抬起他的一双大脚,踩住了我们的小脚。我和妹妹的小脚被压得动弹不得,大叫着向父亲连连求饶,在灶口烧水的母亲见了,假装严肃地批评:“好好泡脚,别把裤管打湿了!”灶膛里的火苗映在母亲的脸上跳跃着,母亲忍不住也“噗嗤”一声,被我们仨逗笑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声飘荡在厨房里……
收起回忆,我对妻子说:“我又没脚气,就让孩子跟我泡一回脚吧,我们小时候不都跟爸爸一起泡过脚吗?”妻子看着我认真的表情,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把孩子小脚盆里的热水倒进了我的脚盆里,然后抱起孩子来,对孩子说:“宝宝,咱们跟爸爸一起泡脚喽!”
孩子乐呵呵调皮地用他的小脚踩住我的脚趾头,这个动作瞬间我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