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厚权
“菱果哦,施南河的热菱果哦……”
菱果,是洪湖新堤地区对洪湖菱角的乡称。每到夏天七菱八落的时节,这种深深隐匿在心目中的陈年影像,就会情不自禁地在脑海回放。
新堤西郊施南河的农民和渔夫们,那一声声贩卖野生菱角的乡音,就会如夏天的湖风,穿过半个多世纪的沉睡时光,从耳边飘来。
顿时,我口舌生津,那钟裹挟着洪湖荷叶清香,透着野菱甘绵粉糯,醇美入味的旧时味觉记忆,也会随之苏醒,隐匿在灵魂深处那般千丝万缕的对菱角钟爱之情,相伴着百种童趣的魂牵梦萦往事一道萌芽,定会勾起我儿时的回忆。
我的故乡新堤,西滨碧荷万顷波澜耀金,鱼跃莲香的美丽洪湖。湖中优质水产资源闻名遐迩,也盛产与洪湖莲籽齐名华夏的野菱角。
这种曾经作为红军革命时期,洪湖赤卫队员口粮之一的食物,几百年来也是深受洪湖人民喜爱的美味佳肴。
自小我就偏爱吃菱角,它既是我的零食,也常常是我的主歺。几天没有吃上几颗家乡的野菱角,就仿佛吃饭也食不甘味。自懂事起,我就与菱角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夏天夜黛星烁人影幢幢,七八岁的我坐立不安,不时的扭动屁股,磨蹭得老竹床吱吱呀呀的发响。新建街(现赤卫路)上,一趟趟买菱角人肩上的木扁担,随着贩卖人的步伐上下跳跃,箩筐内的菱角混合着熟荷叶的清香,飘逸在空间。
卖菱角的人,几声抑扬顿挫的叫买声,宛如勾起了腹中的潮食虫,使我馋涎欲滴。
肚中早己感到饥饿,我眼巴巴地望着一个个买菱角的挑担人从眼前走过。我等待着在洪中读书的姐姐下了晚自习返回家来。
只有这个时候,我热情好客的父亲就会慷慨地买上些菱角,招待姐姐的同学,我也能趁机大饱口福。
每当我姐姐和同学们的笑声传来,我会不等父亲吩咐,迫不及待的按常现,拦住买菱角人的担子,稚气未脱地问:“你卖的是哪里的菱角,是大湖的吗,新不新鲜?”
之所以这样问,因为我也是吃菱角的行家,大人的传授和自身经验得知,洪湖大湖的菱角果实饱满,皮脆米甜好脱壳,既粉糯劲道,和尚菱角(元宝状)又多,还少有奓角(四角状)菱角。
而且,我知道,只有毗邻洪湖的施南河农夫和渔民,白天采摘的新鲜湖菱,傍晚现煮时必定会加上清澈的洪湖水,用特大号的砂锅盖上几层老荷叶,把茅草把子送进土灶,先大火后文火将菱角一次焖熟。
用此法炮制出的菱角,香香喷喷黄橙橙的,气色双佳味道纯正,有着天然洪湖原汁原味野果的特殊绵甜清香。
当确认这担菱角符合要求后,我就会揭开盖在箩筐上的荷叶,顺手择上两颗和尚菱角,只侧腮一咬,咔嘣一声,菱角分成两瓣,再顺势用牙根挤压,菱角米就干脆利落的进入口腔,空壳上绝无半点菱米附着碎屑。随之,一股清甜伴着劲道粉朴的醇香充满舌尖,这才是正宗施南河老菱角的野味品质。
心满意足后,我小大人似的扯起童声:“来五升,不要用铁锅铲舀进竹升子,破了皮有铁腥气,一定要用湖块壳(大蚌壳)撮哟。”
那时候洪湖的菱角真便宜。送到家门前,卖菱角的用荷叶捧着送到竹床上,一竹升子(一市斤)购价只在大几分至角把钱之间,低于每斤大米0.135元的比价,算是平民食物了。平常人家隔三差五买给孩子们打打牙祭,经济承受能力上不是问题。
想起和姐姐的同学们一起吃菱角的事,也是我儿时快乐的记忆。当时虽然年纪小,论起吃菱角,可是大哥哥大姐姐们称赞的行家。我不仅是吃得又快又多,一次能吃上一升多,而且还是咬四角菱角的里手。
我母亲教给了我窍门,让牙齿对着菱小刺角的对应空隙,找好下咬角度,歪嘴鼓腮一使劲,就如刀切一般,把四角带刺的菱角一咬两瓣,做到了口腔丝毫无刺痛。
后来我长大读小学了,有了自己每天三五分钱的早餐费,我会节余一些下来,买上半斤菱角以饱口福。
其实,新堤人并非只有夏天在菱角的收获季节,才有品味它的福气。
父亲说他参加过反季节采菱活动。人们在秋末冬初时,驾船荡浆进入湖区,在船尾船舷挂上苎麻长丝。麻丝尾端系牢小砖块和铅球,随着小船前行,贴着湖底的一束束麻丝,就会粘连上变得黝黑的老菱角。这种收获菱角方式,家乡人称为“拖枯”。
就这样,沉入湖底老菱角,还没来得及开枝散叶,成为春发夏果的新生菱蒂种子,就登上了人们春节时的餐桌。
不仅如此,洪湖的野菱角作为新堤人烹调食谱特色乡菜,是采取煎、炸、炒、煮厨艺加工成色香味型俱全的美味佳肴中,信受人们青睐的优质食材。
特别是著名的粉蒸菱米,烹调时将其铺底,上盖一层五花肉片,用铁锅加水搁上竹蒸笼,以劈柴作燃料,猛火一气呵成。这样滑润的猪肉脂肪,在蒸气的高温驱使下与菱角淀粉融合,达到了酥软面果,刺激味蕾醇绵境界。其型,如雪裹银锭。其气,清香扑鼻。其味,肥而不腻,爽口生津。
这道粉蒸菱米,用新堤人的方言来形容真是“粉扑了,面果了,让人馋滴了。”为洪湖三蒸中的佳肴,是待客宴宾,反映乡土餐饮文化的上乘精品。
那时节嫩甜老面,口口是肉的野菱角,己是昔日黄花,风韵无存。
这些野生老菱角品种退化的子孙,大约也是近亲授粉的后代。它们褪去了祖先的品质,皱皱巴巴,侏儒得成了过去人们不屑一顾的”鸡屎菱角“。
现在,取代野生菱角的是,人工培植出的“家菱角"。
野菱角的品种退化和时代的更新,同时绝耳了那卖菱角人沿街叫卖的乡音。也黯淡了几代新堤人吃菱角,孩子们在菱角壳上钻洞剔除菱米,制作口哨、小提篮玩具的童趣。留下的只有把那段时间节点中的纪忆和故事,托付给了悠悠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