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良松

  “叫花子也有三天年”，何况我还是一个有家的人呢？　所以，回家过年的决定，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的，我拒绝了老板3倍工资的诱惑，又加了一个通宵，便匆匆收拾好行李，挤上了开往岳阳的绿皮火车。

  为什么要回家呢？回哪里的家呢？在购票过程中我反复思索，回老家吧，两个儿子分别在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妻子在荆州带孙女，家里大门紧闭，加上这冻雨天气，孩子们今年回家过年恐怕难以成行，回武汉？回荆州？似乎少了一点什么，少了什么呢？　我也不得而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回监利的老家。

  票是小儿子买的，无座，11个小时，我说行，别说站着，就是趴着，我也要回家过年。网上一篇文章里说，中国人回家过年，和乌鸡的乌一样，那是乌到骨髓里了的。

  是那尊伫立在竹林里的父母的墓碑，是那被枯叶败草掩埋着的几堆坟冢？抑或是呼喊着、奔向我的孙子们？是，又不是，也许是为了推开大门时那瞬间的惊喜，是为了凝望供奉在神龛上的父母照片里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是的，我必须回去。

  官方数据显示，返乡过年的人数年前已超两亿，我蹲在一个角落里，四周挤得严严实实，火车车厢的连接处，是我们这些无票人员的聚集地，脚挨脚，肩并肩，弯身下去取一瓶水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原计划11个小时的车程又因为火车晚点2小时，熬到次日的9点多才到。外面白雪皑皑，树枝上、路灯上，广告牌上挂着的冰棱足有一尺来长，刺骨的寒风中，我背着大包小包，跌跌撞撞地寻找着开往岳阳奥体中心的公交车，此时的我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寒冷，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因为前后都有因为路面结冰摔倒而发出尖叫的路人，一拨又一拨的人冲向开往奥体中心的5路公交车，这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啊，他们都是为了尽快尽早地坐上由岳阳市政府组织的春运班车。

  其实，临行前，有好几个家人都劝我取消行程，向我描述老家的冻雨或雨夹雪是如何如何的可怕，让我年后再回来，当我在群里看到了岳阳市政府组织春运班车的消息后，更坚定了我回家的决心。

  此时的岳阳奥体中心已经变成了一个交通枢纽，几十辆大巴车整整齐齐地停在路边。监利、洪湖、公安、石首，一个地区一个车队。不得不说，岳阳市政府的这次春运特别行动组织得非常及时，举措到位，不仅有数百名武警在现场维护秩序，更有上百名志愿者奔跑在服务大厅里，我拿了一桶泡面，志愿者帮我泡上，我想找付款码，志愿者笑着说，全场都是免费供应的，一个异乡人，在瑟瑟寒风中，能捧到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感动。坐上大巴后，收费员说120元到监利，比起昨天花500元钱回监利的老乡们，这个价格低了许多，又因为有专车接送，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正在这时，一名政府工作人员上车检查，当他得知车费价位时，立即要求收费人员每人返还40元，他说，岳阳市政府明确规定岳阳至监利的车费是80元，途中若有加价行为请举报！　车内响起了掌声，人们纷纷为岳阳市政府点赞。

  人满即走，警车护送。窗外的警笛声此起彼伏，这辆满载着监利人的大巴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启动了。我长吁了一口气，满脑子都是家人的身影，快了，快了。正常情况下，岳阳到监利2个小时即可，再叫上一辆出租车，1个小时就到家了。我盘算着，弟弟们一家或许正在等我用餐，侄子甚至还给我斟上了满满的一大杯白酒，侄孙们拉着我的手叫个不停……

  车子走走停停，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有人打投诉电话，我才得知车辆被限行了。此时已是凌晨1点多，一大车人被困在高速公路上，公路两侧荒无人烟，大多数人所带的食物和水已消耗殆尽，车内2个婴儿因为没有温开水冲奶粉，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更是让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恐慌。有人开始抱怨，一个女人在厉声质问岳阳市政府春运办的值班人员，之前的承诺为何变成一句空话。对方工作人员也很无奈，但也很诚恳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说，并不是湖南岳阳这边关闭的，而是路面结冰，湖北正在组织人力铲冰除雪，是临时性关闭，正在协商解决中，请大家耐心等待。我知道这样的争吵无济于事，便走下大巴车，凌晨的高速公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车辆，公路上到处聚满了人，这里一簇，那里一群。一个年轻人正在向附近的一辆救护车的司机讨水喝，他说，买一瓶葡萄糖喝也行，司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也是在10多个小时之前吃的一桶泡面，饥饿觉一下袭来。平生第一次被堵在高速公路上，也是第一次面对饥饿束手无策。幸运的是，这位岳阳市的值班人员立即将情况上报给了主要领导，通过与湖北高速公路管理部门协调，道路终于在1个小时后开通了，7点左右，大巴车开过了荆岳大桥，开到了监利地界。

  腊月二十八下午2点左右，我到家了。想象中的场景真的出现了，侄孙女欢叫着扑向了我，弟媳急忙去炒菜，侄子给我斟了满满的一杯酒，而此时的我，却紧盯着眼前的这盅酒，一语不发，这哪里是酒啊，它清澈得让人想纵身跳进去，那浓郁的香气一阵又一阵扑鼻而来，熏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侄媳妇在一旁添饭夹菜，两个侄孙女在身前身后嬉笑打闹。千里的颠簸，万般的苦楚。“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是的，入喉的是酒，入心的，则是溶在这酒里浓浓的亲情，如它的香味一样，在血脉里肆意地流淌、弥漫。

  腊月二十八晚上，我的孙女回来了，腊月二十九下午，我的孙子也空降老家，泼天的惊喜一个接一个，也给我端杯带来了更多理由。这老家的白酒啊，仿佛是用亲情、乡情、友情特别酿制的琼浆玉液，醇厚甘冽，回味无穷，点点滴滴都能让我沉醉在这无边的幸福里。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年还回，不为别的，只为老家的这口酒，只为融在这口酒里丝丝缕缕的乡情、亲情。只为在年夜的饭桌上，家人们共同举杯，相互祝福的那份暖暖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