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4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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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007版:文化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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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剑气照荆州

  □ 汪业盛

  词中豪放,莫过苏辛。

  苏东坡是一位智者,他把仕途中的挫折、生活中的辛酸,平仄成人生的哲理,让人读罢豁然开朗;而辛弃疾则是一位侠客,他把浑身的武艺、满腹的韬略,吟诵成“杀贼”的绝唱,让人听之血脉贲张。

  我喜欢辛弃疾,是因为他完美符合我各个不同人生阶段对“偶像”的标准。

  少年时慕“侠”,而他有飞将李广之勇,曾率五十壮士,闯万马金营,生擒叛贼而归。

  青年时尚“智”,而他有张良诸葛之谋(刘宰评语),曾创飞虎之军,平湖湘之乱,雄镇一方。

  中年时崇“识”,而他有管仲萧何之才(陆游评语),曾献《十论》《九议》,陈战守之略,定平戎之策。

  这样一位“精忠大义,不在岳武穆下(谢枋得评语)”的侠之大者,怎能不让我仰慕有加呢?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家乡荆州曾经烙印下辛弃疾的绝世之姿、恢宏之词、磅礴之气,也留下过他壮志难酬的英雄之叹。

  公元1177年春,37岁的辛弃疾被任命为“知江陵府兼荆湖北路安抚使”。

  “路”是宋朝新设置的一级政权,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省级行政机构,其长官为经略安抚使(帅司)、转运使(漕司)、提点刑狱使(宪司)、提举常平使(仓司),称之为“四司”,分别监管地方军政、财赋、司法、司农仓储等事务。荆湖北路是当时全国十五路之一,治所在江陵。

  辛弃疾所任的“知江陵府兼荆湖北路安抚使”,相当于湖北省委书记兼省会城市荆州市长,可以算是一方大员了。此时距他飞马渡江南下归宋已经过去了15年,这15年里,他被频繁调动,看似得到了重用,但其实他是“不得志”的。

  作为从北方沦陷区南下的“归正人”,在当时整个南宋朝廷都是受到歧视的,虽然他名重天下,“圣天子一见三叹息”,皇帝第一次见到他都连连赞叹,但其实朝廷对他是“重”而不“用”的。

  朝廷让他担任过帅司(湖北安抚使、江西安抚使、浙东安抚使)、宪司(江西提点刑狱、福建提点刑狱)、漕司(京西转运判官、湖北转运副使、湖南转运副使)等各“司”长官,唯独不让他在军中担任实职,而且只要他在任上稍有作为,就马上调离岗位,这让他空有鸿鹄之志、经世之才,却难以一展宏图。

  七十多年后,辛弃疾的“超级粉丝”、自称“愿学稼轩翁”的李曾伯在担任“京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兼湖广总领”时,沿着辛弃疾的足迹登上了楚楼,写下了一首慷慨诗篇《登江陵沙市楚楼》:

  徙倚阑干日未斜,四围不著一山遮。浪花滚滚翻春雪,烟树霏霏夹暮霞。壮丽中居荆楚会,风流元向蜀吴夸。楼头恰称元龙卧,切勿轻嗤作酒家。

  相比辛弃疾,“辛粉”李曾伯是幸运的,他担任过兵部尚书,领过兵、戍过边、打过仗,曾大败侵宋的蒙古军队,这或许也能稍微告慰一下辛公的在天之灵吧。

  顺便说一下,辛词中的“楚楼”,专家们认为此处用典,就是宋玉与楚襄王所游的“兰台”,而至于这个“兰台”在什么地方,钟祥人说在钟祥,安陆人说子虚乌有,众说纷纭。让他们争去吧,我宁愿相信辛词的“楚楼”就是“辛粉”李曾伯笔下的“沙市楚楼”。

  在辛弃疾“知江陵”的这一年秋天,“南宋四大家”之一的范成大“罢蜀帅”(从四川制置使离任),乘船回吴,途经荆州,辛弃疾邀其泊岸共游,流连五日。两位好朋友携手共游,去过渚宫、绛帐台、章华台等名胜古迹……与范成大共游荆州的五天,算得上是辛弃疾在荆州期间难得的“快乐时光”。

  这年冬天,江陵统制官(相当于警备区司令)率逢原纵容部下殴打百姓,辛弃疾秉公处理,认为“曲在军人”,判定是率逢原部下的错。这下捅了马蜂窝,率逢原嚣张地说:“你一个‘归正人’也敢对我指手画脚!”于是两人理论到了朝廷,朝廷做出了让辛弃疾“徙知隆兴府兼江西安抚使”的任命。

  辛弃疾怀着羞愤离开了荆州,他把此次“辛率之争”的屈辱强压在心中。仅仅两个多月后,1178年春,朝廷又召辛弃疾为大理寺少卿。在离任赴京的饯行筵席上,他的情绪终于爆发,形之于词端。

  《水调歌头·我饮不须劝》

  我饮不须劝,正怕酒尊空。别离亦复何恨? 此别恨匆匆。头上貂蝉贵客,花外麒麟高冢,人世竟谁雄? 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孙刘辈,能使我,不为公。余发种种如是,此事付渠侬。但觉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风月,此外百无功。毫发皆帝力,更乞鉴湖东。

  不到三个月,频繁调任,“平生湖海”,却百无一功。这首词,貌似旷达,实则悲愤无限。其沉郁苦闷之情从他写于此时的另一首《霜天晓角·旅兴》可见一斑。

  吴头楚尾。一棹人千里。休说旧愁新恨,长亭树、今如此。

  宦游吾倦矣。玉人留我醉。明日万花寒食,得且住、为佳耳。

  旧愁新恨都别说了,一个“倦”字已概括一切。

  就在辛弃疾以为自己与荆州--这块曾带给他短暂欢娱(与范共游)与一度忧愤(与率相争)之地再无缘分的时候,一纸调令又不期而至。

  1178年秋,辛弃疾出任“荆湖北路转运副使”,他的前任是名相张浚之子、与朱熹齐名的宋代著名理学大家张栻。有意思的是,此时,张栻从“荆湖北路转运副使”任上改“知江陵府兼荆湖北路安抚使”,没错,这正是辛弃疾上一次在荆州的任职。一代“词宗”与一代“文宗”的人生轨迹在荆州交绘成一个奇妙的“圆”,为这座千年古城增添了更加绚烂多彩的人文光环。

  在重回荆州的路上,辛弃疾百感交集。坐船路过扬州时,与友人唱和数首,记下了此时的心情。

  《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三十九年,如匆匆过客,用一个“非”字自我否定;平生壮志,“被西风吹尽”,剩一声叹息“了无尘迹”。人间之事,不过是“哀乐转相寻”,多么痛的领悟!

  《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人韵》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今老矣”“搔白首”,初读此词,还以为词人已是暮年,可是一查辛弃疾创作年谱,才知道词人此时三十九岁,正值壮年。四十不到就满头白发,“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这得是承受了多少悲愁与忧愤啊!

  醉别了友人,辛弃疾继续乘舟江行,向着爱恨交织的荆州出发。在“咿哑”的“橹声”中,他与荆州这位“翠袖”佳人梦中相晤,一首《南乡子·舟中记梦》记录了他梦醒后几分惆怅几许秋凉。

  敧枕橹声边。贪听咿哑聒醉眠。变作笙歌花底去,依然,翠袖盈盈在眼前。

  别后两眉尖。欲说还休梦已阑。只记埋冤前夜月,相看,不管人愁独自圆。

  回到分别近一年的荆州,这位侠客把“中州遗恨”,尽付与“一天明月”、一壶老酒,但心中依然“满怀冰雪”、“剑气横秋”!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一首《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预见了自己第二次来荆,注定也只是匆匆过客。1779年春,朝廷又将他从“荆湖北路转运副使”调任“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同僚王正之为他置酒饯行,他写下千古绝唱《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首词一改辛词豪放之风,婉约曲折,催人泪下。梁启超读之给予极高的评价——“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是一代词宗在荆山楚水的临别“留言”,这是一代豪侠在烟柳斜阳中的旷世绝唱。

  从此,千年荆州,痛失稼轩。从此,稼轩剑气,永照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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