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红

  入秋时节，外婆的菊花采摘进入最忙碌的时刻。一束束金黄色的菊花，宛如一个个待梳的少女，静静地躺在竹篮里，静候着她们的使命。

  我坐在外婆的身边，看着她那熟练的手法，左手轻轻握住花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向怀内折断，一气呵成。言谈间，外婆已经把一枚新鲜欲滴的菊花放进了篮子里。看着我艳羡的眼神，外婆微笑着说：“红红，你也帮忙一起采吧！”我几乎雀跃着愉快答应。一朵、两朵、三朵，半个时辰过去了，我和外婆收获了一篮金灿灿的菊花。

  外婆取来一只烧制着菊花图案的搪瓷脸盆，轻手轻脚地把菊花一朵朵放进去，花蕊向上。菊花大口大口地吮吸着清水。我恍然觉得盆底烧制的菊花与我们采摘来的菊花浑然一体，它们仿佛获得了重生。外婆拿过来一个竹匾，吩咐我把清洗好的菊花摆放进去。清洗完毕，我帮外婆把竹匾抬到天井阴凉处，晾干备用。

  外婆开始做酒酿了。她从米缸里一勺一勺取出糯米，用水淘洗干净，浸泡6个小时。期间，外婆把酒坛清洗干净倒放地上晾干，去村口小店买来甜酒曲，从对面柴房搬来木柴，烧好备用的开水。浸泡好的糯米用大灶烧上半来个钟头，便成了糯米饭。刚出锅的糯米饭，颗粒分明，晶莹剔透，有着米饭本质的清香。外婆倒上备好的凉开水，轻轻搅拌至水分完全吸收，再把糯米饭分散摊匀，晾放一边，待到微热，加入酒曲轻轻搅拌均匀，使糯米与酒曲彼此融合，装入干净的酒坛，表面轻轻压实，蒙上白纱布，套上塑料膜扎紧封口存到楼梯下。

  三天后，甜酒酿大功告成。外婆把菊花加入酒酿中，顺手抓一把枸杞点缀其间，密封坛口，搬到楼梯阴凉干燥处静置。

  等待，是一个漫长而又满怀期待的过程。我常常跑到楼梯下，摸摸酒坛，把耳朵附在酒坛上，屏息静听酒酿发酵的声音，贪婪地嗅着那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酒香。那种清冷的菊花香和多巴胺的甜味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香气，那是外婆的味道，是人生的况味。

  那天我依旧如常跑到楼梯下，却发现外婆已经在那里了。她像打开宝盒般打开了酒坛。刹那间，酒香晕荡，岁月芬芳。外婆把第一口菊花酒用调羹送进了我的嘴里，清凉甘甜，也把她的爱驻留在了我的心间。

  表弟闻香而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一把夺过外婆手里的酒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碗朝天，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坐在楼梯台阶上。我和外婆哈哈大笑。

  外婆说，小孩子喝了菊花酒，来年生痱子都少了。菊花酒虽好，可不要贪嘴哦！　如今想来，那个靠蒲扇度酷暑的80年代初期，像我这样一个整天爬树捉知了，下河游泳嬉戏的顽童，居然很少生痱子，或许还真是外婆菊花酒的功劳呢！

  外公说，菊花酒古称长寿酒，有养肝明目、清火提神的作用哩！

  每年菊花酒开坛，外婆总会给左邻右舍送几碗过去，让大家都能喝上几口。

  如今，物产丰富，交通便捷，社会流动，节日节气的氛围渐渐淡去。外婆不在了，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外婆的慈爱，菊花酒的甜蜜和幸福深深地积淀在我心底。它告诉我们美好的事物值得用漫长的时间去憧憬和等待。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我们需要时常停下脚步来品味生活的美好和温暖，感受亲情的温馨和岁月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