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嵘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明亮的蓝色中打来,折成几束印在米黄的柜子上,纤尘起伏、消失、闪现。风扇呼呼地转动着,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即便吹着风扇,细密的汗水依旧止不住,顽固地黏在皮肤上。就只是呆坐着,时不时用纸巾揩去汗水,什么也不想,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几分热度。
窗外一片明朗,什么都是鲜亮的,却又好像不是。草木浓郁,最该有生命的颜色,可耷拉着,就失了意气。燕子在屋檐下活跃,那盘旋了一个春天的电线杆似被遗弃,孤零零黑漆漆地横在湛蓝大布上,只显得多余。盛日之下,目中唯余平日里古板单调的老灰墙坚挺在高温中。
哦,还有蝉,还有放暑假的小孩,但不在眼前,在耳畔。聒噪是蝉,鲜活是蝉,夏天也是蝉。这仿佛是专门为它诞生的季节,为它蛰伏十三年,吵闹了一个夏天。午后、夜前的蝉叫得最响亮,薄而透明的翅附在背上,一动不动,大眼呆滞,唱着悲伤欢乐不为人知的曲。很吵,但可以忍受,或者说是无能为力,不能忍受的是小孩。不知疲倦的小孩,热爱夏天的小孩,享受暑假的小孩,两个月的时间,撒欢地闹,尽情地吵,不怕阳光晒伤了皮肤,不怕汗水透湿了衣裳,比蝉还要鲜活,但着实吵闹。半小时前,我刚和自家小妹吵了一架,并禁止她今天进我的房间,我苦夏呢。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我改变了对夏天的态度,也许是初中,毕竟从那时起我就没有过过一个完整的暑假,也可能是其他的理由。但我也曾热爱夏天,也曾在夏日的小溪里捕鱼捉虾,在夏天的骄阳下奔跑呼喊,就像我妹一样吵闹,过分了便也惹人厌烦。可成长改变了我,烦恼倾注了我,对夏日的喜爱被一点点消磨,颓丧盈身。只能艳羡那些一直喜爱着夏天的人,可以彻底地享受着夏日的热情,不像我,这般矛盾。
浑浊、燥热是夏天给我最深刻的印象,且随着年纪的增长,愈演愈烈。街边几乎没有行人,比寒冷的冬天还少,偶尔走过的一两个人也步履沉沉。前几年马路扩建,砍去了街边一溜儿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梧桐,路是变宽了,景也不在了。一贯在树下乘凉的那些老大爷,失去了交谈之地,只能守着自家的庭院天井,众乐乐变成了独乐乐,于我而言的无甚差别,于他们而言,心中会不会有几分失望?
目光不再停留,我起身抱来一半儿西瓜,对着风扇用调羹吃着,开始还会挑籽,但坚持不了十分钟。我很喜欢吃西瓜,清凉饱满的汁水在舌尖炸裂,心头便涌上一阵幸福感。但这并不妨碍我不喜欢夏天,很无理取闹,可没有谁规定了我不能这么做。并非只有夏天才能吃西瓜,只不过夏天的西瓜比较便宜,当然,也更甜。吃西瓜的时候,苦夏自然消失,可吃完了,苦夏便又回来了。沉着眼皮,收拾被汁水沾湿的桌面,顺便拾起一包早就打包好、夏虫的尸体。昨夜大雨,这些昏了头的夏虫便飞进房间,我没有关窗,任它们飞进来,看着它们冲向上方的那团灯火,不知道多少次后便摇摇欲坠,晃荡着落到地上。
想必它们是不会有苦夏的问题的,诞生于夏,追逐明亮,死又何妨。还有夏蝉,多年等待亦不过鸣奏一夏,大概没有时间去忧虑绚烂得过于短暂。而我,是被放逐到秋天的懦夫,以最漫长的时间逃避奋不顾身的那腔热血。光就在那里,我偷偷地看,不敢声张。苦闷过一个他人的夏天,就可以躲进秋、冬、春,觑着我的光,也许一辈子也无法绚烂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