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光林
作为农民,父亲年轻时干得最多的活不是种庄稼,而是做石匠,以及每天收工后在家做篾匠。
父亲学过多年石匠,不仅技术高超,而且还能左右手轮换挥舞手锤,当那些习惯右手的石匠遇到不方便挥锤的角度时,父亲就会接替他们,用左手挥锤。所以,几乎所有包工头都给了父亲比别人高一截的薪水。
我从初中就跟随父亲打工,在工地上做挑水、搅拌水泥和砂石、铲土等活。也从我读初中那刻起,家里经济紧张,父亲傍晚收工后开始编织背篼。他的篾匠手艺,是从爷爷手上学来的。爷爷是村子出名的篾匠。听父亲说,当时我们家在村社里最穷,爷爷身体又不大好,耕田种地不在行,只得砍伐自家竹林,时常编织一些小器物换钱维持生活。
父亲从小跟爷爷打下手,在耳濡目染中学会编织。父亲说,选择编背篼,一是编织速度快,二是农民种庄稼需要背各种东西,比较畅销。结果,当父亲把背篼送到集市,还真的很快卖掉。看父亲忙不过来,母亲就开始帮父亲用锯断竹,用刀破片,然后把竹筒竹片放在阳光下晾晒。父亲回到家,就拿起刀和竹片开始忙碌。这期间,母亲生火做饭,等晚饭做好,父亲手上一个背篼也快要编好。等吃过晚饭,父亲又忙于编织。
后来,我和弟弟相继升入大学,经济压力更大。家里又没其他收入,父亲只得加班加点编织背篼。母亲也开始熬夜断竹、破片、划篾丝。母亲做了很多前期工作,父亲用于编织的时间多了,于是背篼增加很多。父亲往往当天把母亲准备的材料编完,因此我们半夜醒来,还能听到楼下父亲咳嗽和他用刀背敲打背篼边沿发出的砰砰声响。
在家时,我也常帮父亲做事。但他只让我收拾竹筒、竹片,不让我用刀破竹、划篾丝,担心我划破手。因此,当我们忙完后看电视,父亲却仍然俯下身子蹲在旁边忙碌。他左右手娴熟挥动,原本边角锋利的竹片竹篾,变得乖巧温顺,在上下飞舞间合奏出一曲此起彼伏的交响乐。
就这样,父亲一直以白天的石匠和晚上的篾匠两重身份忙碌,一直到我大学毕业。
如今,父亲早已不做石匠,弟弟大学毕业多年,家里经济负担早已缓解。但父亲还坚持做篾匠,保持一周赶两三次集的频率忙碌。我和弟弟都一直劝父亲不用再辛苦,父亲却微微一笑说,没事,耍着日子还是过了。
随着城市化加快与进城务工人员增多,背篼在农村渐渐失去市场,越来越难卖。每当父亲提及,我内心不由一阵酸楚。但坐在父亲身旁,默默看他蹲在地上编织,又感觉很幸运,因为在数十年的忙碌中,编织背篼早已成为父亲的一种寄托,他曾用这样的方式供养出两个大学生;现在生活不需要他再如以前那样辛苦,于是他以轻松而惬意的心情,埋头编织新的期待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