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4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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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011版: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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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那久远的老屋

  □ 崔世斌

  在中府河畔逶迤绵延的堤岸下,三间红墙黛瓦的平房像垂暮老人的脸布满沧桑,如眉一般的黛色小瓦层层叠叠覆盖着屋顶,瓦楞上长出的青苔附着灰尘把镶嵌在屋中央的玻璃亮瓦遮掩,几株断茎在空中迎风摇曳,四周的墙垛宛如纤弱的母亲立在一角,含情脉脉似地盼儿来归。靠东边另加的小屋是厨房,袅袅炊烟不时在这里升向天空。靠后向北顺坡而建的鸡舍、猪圈和茅屋紧连着,偶尔间鸡鸣猪唤声此起彼伏,向四周扩散。紧邻其旁的柴草垛,像小山包似地静默一隅……

  这是典型的江汉平原上的农家小舍,这是记忆中我家最后的老屋,它是我们一家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亲历者,也是那个苦难岁月的见证人。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带着我们全家从小镇上迁往乡下的时候,我们原本是没有屋的,当时一家四口蜗居在祖父家的屋檐下,幸好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不久,祖父把祖上遗留下来的全部家当分给了四个儿子,我家得到了一千多块砖、上十根木柱、十来根檩条及少许物料。面对少得可怜的备料,要想新建住房谈何容易,不得已父亲只好向外公开了口。外公是旧时镇上的殷实人家,四个子女中就有三个在城里成家立业,唯有我母亲是受“父母之命”跟姑嫁到乡下的,于情于理外公慷慨解囊了。那年冬天,父亲四处找人帮忙备料,还带上才五岁的我到三十里外的简家口、老哇口,把订好的砖瓦租船运回来。请来木匠、泥瓦匠及帮工,愣是赶在大雪到来之前把屋做成。从此,炊烟在这两间低矮且周身用黄泥拌稻草糊着、屋顶上一半黛瓦一半稻草覆盖的农家小屋上缓缓升起。

  房子建起来了,一家四口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父亲继续着他的老营生,给本大队的父老乡亲理发,理一个收一张票,生产队凭收回的票据记工分,平常按人口数分口粮,年终集中结算。我们兄弟俩也很懂事听话,很小就开始帮家里做些拾柴、捡粪、扫地、喂猪食之类的事。可是母亲脸上总是愁云密布,忧心忡忡的,口里常念叨“欠了这么多债,什么时候能还上啊!”

  一年一度的冬季大型水利建设开始,母亲作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理所当然上了开挖全胜河的工地。她从小在城里长大,不会侍弄铁锹,只能用肩膀来回挑土,一挑就是一整天不歇肩。有一天,母亲拖着正在发烧的身体上了工地。同伴看到她发烫的脸满是通红,走路踉踉跄跄的样子,关切地问她:“你是人不舒服吗?”她应声道:“我昨晚烧了一夜,粒米未进,只想弄张床睡一下。”工地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哪有人去弄床、哪有地方能睡?母亲强忍着病痛,肩挑百十来斤的担子,来回不停地在土场上,一直熬到下午还是倒在了工地上,大家七手八脚把她弄回家里。接连几天一阵又一阵地高烧不止,村里仅有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母亲开始神情恍惚,时而一溜烟爬上楼顶,时而一转身钻到床底下。父亲心急如焚,领着她四处求医问诊。

  不久,母亲的病突见好转,很快就恢复如初了,仿佛刚刚过去的一幕未曾发生过似地,都如梦幻、似云烟飘散在岁月的长河里。之后,随着三弟的出生,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似地振作起来,只要看到或想起她的三个儿子,哪怕再忙再累,一股暖流暗自在她心里涌动。一次,母亲连抱带背领着我们仨去了娘家,外公见了异常高兴,对三弟边逗趣边说道:“这三娃子的大腿像柱子一样结实着呢! 将来是可以大有出息的。”母亲在一旁应承着:“这帮小不点,几时能长大啊!”

  母亲的担忧总是无时不有,但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在那个年代,家里没有几手人是完全转不开的。可是,我们家是毫无指望可着的。父辈们四兄弟都各立门户,祖父有约在先已固定在了四叔家,祖母安排在儿子家里吃派饭,四天才能轮到一次。可怜她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农活家务并不十分在行,哪怕一双“三寸金莲”连轴转,也难满足各家的需求,常常厚此薄彼,惹得媳妇之间闹矛盾。面对此,母亲只好忍气吞声地独自承担着。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常常一出工,便撂下了家里的一切。一天,睡在摇篮里的三弟醒后惊哭,因无人搭理,哭声愈烈,惹恼了系在堂屋中间的两头大肥猪,它们掀翻了摇篮,把他衔到了猪窝里,三弟嚎啕而凄厉的哭声叫天不应,叫地不动,却惊到了过路的行人,才把他捡回了摇篮。这通人性的猪终究没有伤害他。

  还有一次,母亲深夜打谷回来,看到横七竖八睡了一地的孩子中少了最小的妹妹,母亲吓坏了,发疯似地四处寻找,只听到她哀婉微弱的哭声,却找不到人,最后,还是父亲回来从床底下的苕洞里找到的。可怜的小妹妹常常因为大人出工,哥哥姐姐上学,无人拉扯她,只好在屋里阴冷潮湿的地上匍匐磨行,久而久之,周身染上重度湿气,已病入膏肓,加上长期得不到营养,瘦得皮包骨,一直不能站立行走。一次,父亲又抱着她去三里之外的谢仁卫生所求诊,路上,她伏在父亲的怀里,用极微弱的声音说:“二爷,我好难受,我怕疼不打针,好不好? 我要和哥哥姐姐一起上学!”此刻,父亲的心如刀绞般疼痛,泪水夺眶而下,一路连走带跑,来到了卫生所。然而,苦命的小妹妹就再也没有醒来。不足三岁的她,伶俐乖巧的过往和伶牙俐齿说过的话,给我们留下永远的痛与思。

  日子就这样艰难地捱着,老屋也一日胜似一日地衰落起来。一眼望去,斑斑驳驳,残破不堪。靠北边的墙体已经倾斜,墙身出现了一道两米多长的炸裂缝。屋顶上盖稻草的那半边长满了厚厚一层青苔和矮胖肥硕的瓦松,盖小瓦的部分父亲每年都在捡漏,但还是有多处漏雨,遇上风大雨急,一家人只能蜷缩一隅。同时,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加,老屋的空间和功能都不够用了。一天夜里,月光透过窄窄的窗棂射进老屋里,油灯下母亲在纺车上不停地劳作,突然唠叨起来“这日子说难过也过得蛮快,转眼间孩子们都已长大,该分开住了。”听到这话,父亲说:“我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眼下手头吃紧,盖房子不是像撑开一把伞那样简单!”母亲接过话题,继续说:“庄稼人做屋,有几个是把钱码着开始的。”

  窗外如水的月光把屋里照得透亮,他们俩无一丝睡意,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决定把老屋撤除后迁往中府河岸上重建。在一无外援二无家底的情况下,父亲把这些年一点一滴积攒的家当全部拿出来,把房前屋后长大成材的树木伐了,自己动手搞运输、做杂工,也找了手艺场上的朋友东挪西借。母亲则是起早贪晚的,趁着出工前和收工后的空隙时间,像精卫填海似地用一个冬春时间,一担一担地挑,一锹一锹地挖,在堤坡下的池塘边筑起台基,很快一幢面积近两百平米的三间大瓦房拔地而起。记得上梁的那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贴对联,挂红绸,每个人的脸上映红了笑容。从那时起,我就懂得老屋是邻里乡亲们团结互助的缩影,更是父母用心血铸造在岁月里的形象,它的一砖一瓦、一窗一棂、一檩一椽都是父母勤劳和智慧的结晶。

  从此,老屋一洗旧貌为新颜,拨开云雾见天日,结束了苦难,迎来了曙光。我和弟弟妹妹们一天天长大,又像一只只羽翼渐丰的雏燕从老家屋梁上飞走,去寻找新的世界。我去人民公社管委会做了文书,二弟赶上国家恢复高考的好年头上了省级重点中专,三弟考上国家“985”大学,大妹通过招考顺利入职卫生血防系统,二妹也参加了工作。苍天惠顾,“给”了我们一个叫“卉”的小妹妹,一家人随着国家落实城镇居民下放回收政策的机遇,一夜之间又成了城镇居民。

  斗转星移,人去楼空。老屋又开始归于平静,一如从前守护着乡村的那份静谧与安详。这些年远离故土,身陷城池之中,好久没有回老屋了。昨夜雨声淅沥,辗转难眠,突然又想起老屋,那片屋顶、那根青藤、那弯小河,以及在老屋里亲历的人和事,一切如同电影般在眼前回放。老屋啊,老屋! 那里有父母的养育之恩,那里有兄弟姊妹的手足深情,那里有难忘的童年趣事,那里更有乡亲的脉脉温情。哦,老屋! 生命在这里诞生,人生从这里出征,你是加油站,你是避风港,你是大本营。你容喜怒哀乐,你纳贫富贵贱,你是我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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