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磊
刚刚恢复高考时,我还只是一个孩童。恢复高考的消息让村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欢欣鼓舞、蠢蠢欲动,他们去县城参加高考,一个月过去了,村里不断地有人来了通知书,在村里人的羡慕与祝福中去了城里读大专和中专,离开了农村,实现了鲤鱼跳龙门的梦想。
高考中榜,成了我青少年时代最大的追求和梦想。
那时的高考是走出农村的“华山一条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高考录取比率低,一旦考入大学之门,那就成了“天之骄子”,不用缴学费,还有一定数额的生活补助,毕业了国家分配工作、分配住房。1986年,我参加全国统一高考,700分的总分考了494分,超过最低起分线4分,分数公布的那天,我知道应该不至于名落孙山,但也不会录取到什么好学校,左等右等,在大专录完后开始录中专,先录省中专,再录地区中专,正当我在不抱希望,准备复读的时候,在去学校的路上,一个同学告诉我,你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在班主任老师手上,高考志愿表上的最后一所学校,地区中专——荆州财校。
想到复读路的漫长与苦涩,想到家庭的困难与艰辛,我不想再去重复那梦魇一般的“黑色七月”(以前的高考日定在七月)。我扔掉那些重新拾起的课本,飞快赶到班主任老师家中,拿到了我的中专学校录取通知书。每年发榜的时候,县一中门口有一个金榜题名榜,从清华北大、到武大华科,再到专科学校,中专学校是没有资格上榜的,自然,门前的红榜上就没有我的名字了。荆州财校,全称应该是荆州财贸学校,主要是一所培养财会人员的中等专业学校。拿到通知书的时候,离到校报名的最后期限只有两天了,前几届的校友,听说毕业后到了区乡粮管所当验质员、在供销社当统计员,想想当年随家人一起去粮管所卖粮食,那个验质员的傲慢劲,倒也觉得这个学校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按照入学须知的要求,办理了“农转非”手续,从入学那天起,身份由“学生”变成了“国家干部”,这是家人最看中的,实现了“农转非”也算是跳出农门了。一家人很开心,聚在一起吃了一餐饭,我就到学校报到了。
荆州古城,丹桂飘香。斑驳厚重的古城墙和清波荡漾的护城河给了我们巨大的新鲜感。比邻的沙市是当时有名的轻工业城市,北京路、便河路、中山公园,让人流连忘返。可一到荆州财校,心里就凉了半截,整个校园的面积还没有中学的县一中大,几排红砖青瓦的平房与我们想象中的“高等学府”相距甚远,也没有想象中的“教授”、“大师”。清凉的秋夜,几个“老乡”聚在一起去城墙边散步,闲谈之间,一股共同的失落感油然而生,中学时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激情仍在,有两个同学第二天就选择了退学复读、打道回府,其中有一个第二年考取了复旦大学,去了上海,还有一个第二年参加高考却连荆州财校的起分线也没有达到,回到老家去做了民办老师。
学财会,不是我的追求,也不是我理想的职业,枯燥的数字怎么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我从小的理想是学中文,做作家。就算读师范,我也肯定是当语文老师,可是我录取的是最后的一所学校,没有选择,也不能选择,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学校可能看了我的档案,根据我的偏好,把我安排到了与文字接近的专业——财经文秘专业,总算是离自己的爱好近了一点。
财校的生活闲适而安逸。没有了家人的重托与期待,没有了“千万人挤独木桥”的白热化竞争,恰似有一种雨过天晴之感,两度高考的血雨腥风,再不歇一歇都感觉对不住自己了。学校离古城墙不远,到了周末晚上,同学们都要三三两两相约到东门的城墙边散步。偶尔,登上城墙,硕大的城砖给人一种厚重的历史沧桑感,想起这曾经的楚国故都、三国重镇,多少英雄豪杰在这城墙上拼死守卫,抵御来犯之敌,多么遥远、多么悲壮! 对于古城的历史,一些民间俗语从小耳熟能详,“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关羽大意失荆州”,刘备、关羽,他们也上过这城墙吗? 夏夜的微风吹过我的脸颊,送来阵阵凉爽,远处的江汉石油学院灯火通明,校园广播传来当下流行的张德兰的那首《春光美》,优美的旋律,穿过护城河,弥漫在空气中,缓缓飘来,让我在若干年后想起,依然记忆犹新,“我们的故事,说着那春天,在春天的好时光,留在我们心里……”
青春的时光总是与音乐相伴。20世纪的80年代,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总会诞生一两首传唱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1987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费翔的两首《冬天里的一把火》、《故乡的云》唱红了大江南北,当我过完春节返校时,校园里的角角落落都唱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那年,正赶上张艺谋根据莫言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粱》上映,贫瘠荒凉的黄土高原,漫山遍野的红高粱,野性粗犷的西北汉子,给了观众强烈的视觉冲击波,嘶哑的喉咙吼出劲爆的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
很快就到了实习毕业的时候了,在即将离开学校走向社会的时候,却对这所中专学校产生了好感。学校安排我们到辖内县域的财贸单位实习,和那些名牌大学相比,我们都感到很羞涩,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学校,各县市财政局、税务局、银行等部门都是政工科长接待我们,局长、行长给我们讲话,没想到这些单位的局长、科长基本上都是我们学校往届的校友。看到我们比较自卑,一位老大姐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你们学校可真是不错啊,培养的财务人员很实用,来了不久就大都挑大梁,我们这些单位的局长、科长七成以上是荆州财校的学生。
荆州财校——这所中专学校,终于让我扬眉吐气,引以为豪! 我对我的母校开始刮目相看,可是我却要离开校园了。
我们毕业时,是普通高等中等专业学校包分配工作的最后一年。这所中专学校的学生工作分配是今天的学子难以想象的,全校应届毕业生近300人,可用人单位的计划超出了300名,供不应求,工农中建四大专业银行派出了专门的班子,找毕业生做工作,财政、税务、工商等也都有接收计划。毕业生自由选择,于是我填报了农业银行分配表,进了一家国家的专业银行。
我在农业银行一工作就是三十多年,不惊不喜,见证了农行三十多年来由专业银行向商业银行的转变。三十多年了,我始终记得财校毕业时老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的一番话,“这所学校的确给不了你们显赫的学历和文凭,两年的时间也不可能学到很多的知识,但这个学校却是你职业生涯的起点,给了你从事财经工作的职业方向,同时也给了你很多在人生路上一路同行的老师、校友、同学”。
有人曾经做过评估,20世纪80年代的中专,按照录取比率和含金量,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一个普通本科。可是,中专毕竟只是中专,在职称评定、职务晋升等很多方面都只能比照高中高职学历,后来通过业余函授学习,我拿到了湖北经济管理学院的专科文凭和湖北省委党校的本科文凭,我的登记表上终于填上了本科毕业,可有人问起我哪个学校毕业,我还是会说,我毕业于荆州财校——中专学历。
参加工作后,为事业和生计奔忙,总是行色匆匆。尽管母校不远,却一直没有再回去,看看曾经的校园,看看我当初青春的模样,据说,荆州财校已经并入了哪所大学,成为一所分校,那个培养了大批优秀财会人员的中专学校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