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元财
每到腊月,临近过年,不知是何缘故,我一端起饭碗,就想起了母亲做的家常菜。
母亲最拿手的家常菜是用南瓜叶做菜。小时候家里自留地少,南瓜叶也弥足珍贵,母亲掐回家的大多都是那种大如蒲扇的半老不嫩的南瓜叶和快凋谢的南瓜花。母亲把它们倒过来,把花茎上毛茸茸的皮一下一下地用手剐掉,再一截截地掐,掐得断的就要,掐不断的就扔掉,然后用刀把南瓜叶切碎备用。
我看母亲也没放什么佐料,那时也根本没钱买佐料,充其量把锅烧热了用调羹尖挑一点油在锅底里快速地旋一圈,再把南瓜叶放锅里用锅铲的正面炒、反面焙,直到南瓜叶变得软绵绵,才放点麦酱和食盐,尔后用瓜瓢浇些水。至于煮多久我就记不清了,反正吃上母亲的南瓜叶菜能让我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直到现在,我每年都要种一片南瓜,不是为了吃瓜,而是为了吃上可口的南瓜叶。尽管老妻使出了浑身解数,菜油不行来猪油,清炒不行加水焖,但端上桌的南瓜叶还是没有我的母亲炒得软糯、清香。
母亲另一个拿手的家常菜是做腌菜,其中有水腌菜、霉干菜、酱萝卜等等。我们老家把酸菜叫“水腌菜”,腌制后放在坛子里用水淹坛口,与空气隔绝保鲜。到了要吃时,抓一碗出来用沙撮子(竹制)在池塘里淘一淘,锅烧微热后往里面放点油,没油也可以,只需要加一小碗清水一焖,香脆酸爽,好吃极了。如果是青辣椒上市的季节,在菜园子里摘几个青椒切成片与水腌菜炒,色鲜味美!
六月天的霉干菜,母亲提前用水发泡一会儿,切碎后或炒或煨。我最爱吃母亲夏天里放在灶头上,加少得可怜的鸡蛋煨的霉干菜,更爱用那种绛黄色浓浓的汤汁泡饭。孩提时的胃口也好,霉干菜汤泡饭,我们吃得“呼呼”响,有滋有味。
和吃南瓜叶一样,为了吃到酸腌菜和霉干菜,我每年都在伏旱时翻地浇水种上一些芥菜。妻子的腌制技术应该不错,可做出来的腌菜酸而不爽口,那霉干菜除了元宵节包几个团子吃以外几乎都是扔掉了。我常对她说,你扔掉干鱼腊肉我不心疼,你为什么要把用霉干菜做的菜倒掉呢?
相对于其他家常菜,母亲的煨红(音)豌豆(监利把蚕豆叫为豌豆)才叫一绝。母亲一般先天晚上把干蚕豆用水泡上,第二天早上烧火时放灶头边炖一会。饭熟了,母亲再撒些谷壳或者粗糠到灶坑里,再把一罐蚕头煨在里面,只留一个罐口在外面。罐口上盖着用碗底或缸片敲成的不规则的圆“步蔸子”(地方语),这样,灶灰不会掉进去,蚕豆汤也不会溢出来,更重要的是这种封闭式的方法,煨出来的菜更软更香更入味。
到了傍晚,母亲收工了,她把煨开花了的红豌豆倒在锅里,加点蒜苗或者葱段一拌,就可以出锅了。那时的红豌豆和煨苕一样,我们把它既当菜又当饭,哪怕是上餐下餐,餐餐都吃,也是百吃不厌。只是我不知道,身在农村的我,如今吃一块锅巴如同吃母亲的家常菜一样,几乎成了奢望。
为了吃到母亲做的家常菜的味道,我到市场上买过泡蒜头、甜洋姜,甚至还恳求老妻煨一罐红豌豆,这几乎不可能。
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吃母亲的家常菜才二十年,吃妻子的家常菜有三十几年了,我怎能嗔怪她的菜没做好呢! 相反地,妻子有时说我的饮食比以前“刁”,我经常打趣地说:“又不是要吃什么好的。”
母亲离我而去十五年有余了,我思念母亲,更想她做的那些家常菜的味道。那时候条件艰苦,能够吃一餐饱饭都是一种奢侈,母亲总是变着法儿给我们做吃的,与其说我想母亲做的家常菜,不如说我是想念母亲一生的为人善良和正直,而这份善良、正直不是那个时代全中国所有母亲最真实的写照吗?
如今,我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家常菜的味道了。但是,我每年蚕豆照播,芥菜照种,南瓜照栽,洋姜照挖。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将自己对母亲的点滴思念寄托在这些亲手栽种的瓜果蔬菜上,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去怀念她,怀念一切与她有关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