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繁华
春风在唱歌,我的扁担也在唱歌。
我退休后,经常侍弄菜园,也经常去农家茅厕挑大粪。我常伴清风,挑着满满的一担大粪走向菜地。风儿轻拂,扁担吱吱地演奏着一支轻快的交响乐。白色的、黑色的蝴蝶在我眼前伴舞。那扁担的音乐只有我才能欣赏到它的美妙。
这可是一条“结木”(俗语,木质坚韧)扁担啊! 莫约有大几十年了。它呈浅黄色,留有岁月斑驳,中间挨肩部分已是“滑溜溜”,只是两头有点蚀耗。扁担虽小,伴我多年,是我的好伙伴! 我从年轻挑到年老,还在继续,小小扁担挑在肩,挑出了力量,挑出了健康,挑出了一篇美文。
小小扁担不寻常,它有很多的故事。有不识字的人经常说,“扁担倒下来一‘氽’(tun俗语,一种响声),不认识一个一字。”过去夜深有客人借宿,老板不愿开门,这人在外面嚷,“索性一根扁担睡三个人算了。”一番趣话逗得老板开了门。说到做事的决心,那老愚公挖山不止,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不就是靠扁担挑山么? 在大集体年代,人们的铁肩担山河、扁担显威力,挖河做堤,移山倒海,人山人海的场面,不是用扁担挑出了大好河山吗?墩台上这样相传,在老一辈人当中,吃苦耐劳,肩挑不止。有位老人下雨天穿着木屐,用扁担挑着满满的一担豌豆,不紧不慢地走过三四里路送到邻村。那一份坚韧与执着的力量令人叹服!
曾记否,在自然灾害年代,父辈们隔河渡水、爬山越岭,远到湖南的陶令去挑“肥丝”(红薯丝儿),用“肥丝”和米煮饭吃,度过饥荒。还不是靠扁担挑么? 老一辈说,那时的扁担浸润着人们心酸的泪水。他们用过的扁担已经不复存在,但“扁担精神”依然留存。
后来,在大集体年代,我还年轻,家有一条“通俗”的扁担,我挑着它辛勤地劳作。外出挖河做堤,上不了“班子”就捡路土。在家就挑牛草,挑水草,挑柴禾等等,那个时候,劳动场面气吞山河,人们干劲十足,就是铁锹挖、扁担挑。那扁担描绘出“换了人间”的壮美画卷!
“单干”时代,我已到而立之年,这条扁担我用的太多了。我用它和秧架子挑着满满的一担秧,赤着脚,挺着地上坚硬的土块,忍着刺脚的疼痛,下到齐膝深的烂泥田里,插好扁担,把秧把子一个一个均匀地抛撒田间,好让家人或者自己待后插秧。窄窄的田埂只能让人行走,靠扁担挑秧。那时,收割后的菜籽,就一个个地捆起来,码在田间地头,等风吹日晒,菜籽梗晒蔫以后再挑到禾场。那纯粹是靠扁担去挑(田间只有羊肠小道)。一担菜籽多则12捆,少则10捆。肩膀上压起深深的红印,左肩换右肩,右肩挪左肩。汗湿的衣服与扁担粘在一起,肩膀感到热辣辣的痛。从田间到禾场往返两三里路,跑得“好玩”。好不容易把一担菜籽挑到禾场,打开竹架子一个一个地放好,生怕弄撒了菜籽。有一担菜籽,我正在一个个地拿,哪知两条“土公蛇”盘在菜籽中间,吓得我怦怦心跳。这是毒蛇,不是闹着玩的。好险好险,没有“碰”着它。想起来毛骨悚然。就靠这条扁担“揍”死毒蛇,还得继续挑。放晚学了(当时我教“民办”),我还得去田间挑“稻谷把子”。晚风清凉,人也新鲜。还是靠这根扁担,从狭窄的田埂上颤巍巍地走着。不料,前一段田埂上有个小缺口,我一步没有跨过,一只脚“拄”在缺口中,我脑子一闪,心想这只脚断了,肩上还有一担“稻谷把子”呢? 我试着站起来,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膝盖下起了一个小气坨。扁担仍然吱吱地响,我趁着夜色,把那条干子上(俗语,田埂)的“稻谷把子”挑完了,心里才舒缓一口气。那时的早稻秧苗要泼施大粪去“接秧”(俗语,施催苗肥),没有长筒靴,我赤着脚,卷起裤腿,挑起满满的一担大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沿着田埂走下水田,顺着秧块的厢沟,把大粪一瓢一瓢均匀地泼洒在秧苗上。少不了这根扁担啊! 它伴随我演奏着一曲劳累并快活的歌!
还是这根扁担,我挑着它出了几趟远门。那些年,时兴到外地去销售农产品,听说到岳阳去卖黄豆价格高一些。我们几个伙伴各自挑着两袋黄豆,搭乘机帆船去岳阳的南岳坡。那里收购黄豆的价格比本地高几毛钱,可是那些收购贩子不是一秤买完,而是称上几十斤就跑人。事后才知道遭遇黑心商人“玩秤”,两袋黄豆少卖了十多斤,吃了“暗亏”(俗语:上当了)。我怏怏地夹着缠有两个蛇皮袋的扁担往家赶。还是这条扁担,我用它挑着满满的一担皮棉,和墩上的几个伙计肩挑步担,赶往杨林山搭乘渡船过“对河”去陆城卖棉花。一百多斤的担子挨在肩上。初冬时节,我穿着棉袄早已汗湿,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只能敞开棉衣赶路。一路沿山爬岭,遭遇风寒,患了感冒。等到赶回家已是天黑,嗓子嘶哑着说不出声来。两只大口布袋挽在扁担上,当时还不觉得累,只是心里酸酸的。就靠一副肩膀、一根扁担上街下河,凭着一股韧劲和决心趟过了条条险滩。
改革开放的大潮激荡乡村,我已转为公办教师,举家搬迁到小镇。记得那时从乡村到小镇还只有一条不像样的砖渣路,要到柘木镇上还得坐船。全家搬迁时,一些家什我还是用扁担挑着、抬着上船。我们来到了柘木街居住,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清晨,我和老伴挑着箩筐买回了一担“蜂窝煤”。来回约莫两里路程,扁担在肩上颤颤悠悠。周围的人们忙着办年饭,虽然我们也忙,但心头热乎乎的。扁担伴我走进了新生活。
而今,我们走向了新时代。扁担的磨砺让我尝到了生活的苦涩与甘甜,也让我更加自信。虽然我已退休了,但时而与扁担相伴。尽管用得少了,每每挑在肩上,还是觉得那么亲。
不分轻重的担子总是扁担挑着,它从不屈服,默默无闻地显示着它的“担当”。尽管有时它也会弯腰,但它从不叫屈。它是那样的坚韧、充满耐力,体现着一种平凡,一种硬扛的精神。
扁担以其轻便耐用、简单实用为人们所选。农家人过去“离不开”,现在还是“时有所用”。那平民家庭、那街头民工,不是一张板车、一根扁担么? 扁担挑天下,扁担伴“我”行。对一般行业来说,还是丢不掉扁担。我的学生时代,我的半教半耕的“民办教师”时期,我的纯粹教学时期,我的老年生活,没有离开过这条扁担。扁担永远唱着“劳动的歌”!
扁担虽小,作用长远。它是人们劳作的需要。无论机械怎么发达,庄稼人还是少不了,总是丢不掉那根世代相传的扁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