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璋
周末远足,我循着被落叶与碎石铺就的小径,往山林深处走。转角处,一匹雄壮的瀑布撞入眼帘,它从青黛色的山崖间奔涌而下,砸进深潭,激起万重烟岚。真正令人沉醉的,是那铺天盖地的水雾。它的弥漫,让世界都似乎失去了清晰的边界。坚硬的岩石轮廓模糊了,锋利的树枝线条柔和了,远山退成一片写意的泼墨。我痴望着那水雾,它细密如初生婴儿的胎发,轻柔如仙女的纱衣。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动的光,像无数被碾碎的钻石,又像一个盛大而短暂的梦境。我伸出手想去捕捉,它们却悄无声息地穿过我的指缝,只留下一片冰凉而温柔的触感,仿佛是山林最细腻的亲吻。
千年前的李白,或许也曾见过此番景象,才写下“日照香炉生紫烟”这般传世奇景。这“紫烟”并非凡俗的白雾,阳光化身无形的巨手,将飞溅的水珠揉捏、打磨,竟真的氤氲出了一层梦幻般的紫色。它时而浓郁,仿佛是哪位神仙在此炼丹时,不慎从炉中散出的一缕仙气;时而轻盈,如仙子舞动时从裙袂间抖落的幻影,你刚想凝神细看,它却已随风散去,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凉。仿佛我也被这片温柔所融化,成为雾气的一部分。原来,最动人心魄的壮阔,恰恰藏匿于这最轻盈、最易逝的微光之中。
如果说李白笔下的紫烟,是光与雾的独舞,那么我在云南罗平遇见的,则是一场由落日执导,以整片梯田为舞台的盛大群舞。黄昏时分,当夕阳将熔化的黄金,慷慨地泼洒在螺丝田上,一场流动的光影盛宴便拉开了序幕。梯田间的细小瀑布,被霞光染成了温暖的金红色,宛如一条条流动的琥珀丝带,轻柔地滑过层层叠叠的金色花海。这时的水雾啊,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在空中慢悠悠地飘散。空气里,花朵的甜香与泥土的呼吸交织,凝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宁静。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拽入一幅会呼吸的油画,灵魂沉醉在这片流光溢彩的梦境里。那些最微小的水珠与光线以最温柔的方式,诠释着天地间最宏大的美。
这光与雾的芭蕾,在山涧轰鸣中上演壮阔,在田野寂静中演绎温柔。幕起幕落,光影流转,那被照亮的每一颗微尘,都将一个凡俗的瞬间,雕琢成了灵魂深处永恒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