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时红
沉沦于铜钱草的绿意盎然中,已悄然不知何时。只记得是一袭红袖为我递来细细的一束铜钱草,告诉我,会议室该养几盆绿植了。铜钱草恰如小五角硬币大小,却也欣欣然地摇曳着纤巧的身体,顶着硕大的叶片,惹人生出无限怜爱来。一绿一红,相得益彰。会议室便添了几缕生机,平淡的生活也添了些许趣味。
仓库易址是意料之外的,十年前的计划是有生之年不会再换仓库的,真应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新仓库是原楚天粮油机械厂。老父亲很开心,毕竟新仓库面积大到无法想象,联想到这是一座如旧时计量粮食之升子状的空间,前宽后略窄,由西进抵东略200余米,进出工作常以自行车代步。仓库换新了,铜钱草也该跟着搬新家了。
和铜钱草一路走来的,还有一个碓窝子。这个碓窝子是麻石雕琢而成,时光留下的,除了落寞,还有口沿上浅浅的缺失,似一位牙齿脱落的耄耋老者,静静地坐在墙角已是很久很久。
老父亲不知从哪里挖来一桶黄泥巴,倒入碓窝子底端,我也把江滩淘来的几枚鹅卵石安于其中。小心翼翼地从不忘初心瓶中取出铜钱草,栽种在碓窝子里,盛满水。小小的几株铜钱草在碓窝子摇曳,便显得很单薄了。
老父亲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仓库的主人,起居于门卫室中,司掌公司每日进出。也开始关心着铜钱草的生长。添水成了常态,偶有野生植物悄然入侵,也逃不过老父亲的眼睛,一只长满老茧的手略施功夫,便还给铜钱草一片清净。
铜钱草渐入人意,日见繁茂起来。不经意间,碓窝子便略显拥挤了。只是铜钱草的叶片始终很小,且绿意甚浅。老父亲便开始关心起铜钱草的营养来,常在我耳边唠叨。父亲对自己的饮食从不挑剔,简单到极致,却对一窝铜钱草如此上心,我的内心便生出些许匪夷所思来。
突然有一天的早晨,老天爷阴沉着脸,华容路上的树枝纹丝不动。我例行来到公司,远远便望见碓窝子里的绿意已经荡然无存。赶上前细看,铜钱草的叶片早已枯萎,底下的水浑浊,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几个牛奶盒子散漫地围在碓窝子脚下。初步判断,应该是老爷子把牛奶作为营养液进行灌溉的杰作。这时,老爷子蹒跚着挪过来,满脸愧疚地告诉我,想给铜钱草施点肥,听说牛奶营养丰富,不承想弄巧成了拙,坏了大事。我赶紧安慰老爷子,铜钱草本来经不起富贵,一点土壤,或者一盆清水,便能野蛮地生长,繁衍,活出自己的精彩来,你一定要把他泡在牛奶里,违了章法,那便是铜钱草的劫数了。
有好友听闻此事,红唇里生出几许唏嘘。直言植物亦如人,不可太宠。并告诉我,属于自己的再找回来啊。我便生出满怀期待来。
不几日便收到快递。打开纸盒,一束铜钱草便欣欣然地望着我,仿佛在说我回来了。
喊来老爷子,我将碓窝子里板结的土移出来,换上刚收割完油菜后疏松的土壤。满上水,将铜钱草所有叶片及大半部茎部剪除,浅浅地植入其中。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来到碓窝子旁,根茎间便已有几枚铜钱草冒出头来,小小的如精灵般偷窥着这个世界。以后的每个日子,都有新的叶片冒出来,而先出来的叶片则日渐见大。礁窝子里又热闹起来了。油然而生出铜钱草生命力真旺盛的感叹!
今年六月的雨水比往年似乎多了起来,这窝铜钱草也是赶上了好的年头。眼前的铜钱草叶片,真的已如铜钱般大小了。当雨珠在铜钱草的叶心里泛出晶莹的光,或静或动,都生发出一种纯洁的静美来。
老父亲端来一把老木椅,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铜钱草,一只粗壮的手伸过来,却不忍触碰,手的古铜色与碓窝子表面的凹凸相映,沧桑交集,而铜钱草的盎然绿意与雨珠的曼妙相映成趣,几辆车驶过,溅起的浪花如音频线飘过,人间自是永远有勃发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