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日报
2025年10月16日
第A006版:江津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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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米如脂

  □ 张昆仑

  在江汉平原,每年新稻开镰后,总要打了米,煮饭熬粥尝新。这个规矩不知始于何年,自我记事起便如此。想来,这与我们“十年九水”的江汉平原难得有一个丰年的处境深有关联。

  我凑近母亲打开的米袋。米粒圆润,微微透着些青玉般的光泽,不像陈米那般蜡黄呆板。它们密密地挨着,竟真有些像妇人梳妆台上那打开了的凝滑的脂粉盒。只是这香气,却不是脂粉的香,而是一种更厚道更朴拙的带着泥土与阳光味道,一种属于生命本身的香气。这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便把我推回到一片苍茫的“十年九水”的记忆里去了。

  “十年九水”,老人们总是这般念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落在我们这些孩子的耳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可落在父辈的肩上,却是千斤的重担。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年,水终究是来了。不是那种汹汹地吞没一切的来法,而是悄无声息地一寸一寸地漫涨。它先是濡湿了田埂,然后淹没了稻根,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稻穗的尖儿,在那一片浑黄的水面上,固执地探着头,像一群即将濒溺的生命做着最后的挣扎。父亲和村人们挽起裤管卷,赤脚站在在齐腰深的水里,用镰刀去捞取那些尚未完全成熟的稻穗。那景象,是悲壮得近乎残忍的。没有呼喊,没有哭号,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镰刀割过稻秆时发出的沉闷的“咔嚓”声。那捞起来的哪里是稻谷,分明是一家人活命的指望,是浸透了汗水与泪水的沉甸甸岁月。

  那些抢收回来的半瘪的谷子,在晒场上怎么也晒不出一片金黄。打出来的米泛着青灰,煮成的饭总带着一股怎么也去不掉的泛水腥气的霉味。可即便是这样的饭,祖母也吃得极其郑重。她总是用筷子小心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粒,一颗也舍不得落下。她常说:“一粒米,七担水。”那时我不解其意,只觉得祖母的话太过玄奥。如今想来,那“七担水”,又何尝只是浇灌禾苗的清水? 那里面混着祖辈抗洪的汗水,混着灾年无奈的泪水,更混着那滔滔不绝既是养育又是灾祸的洪水。这米,便是在这水的恩威并施里淬炼而成。

  思绪飘得太远,竟有些痴了。直到妻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端到面前,我才猛然惊醒,从那个潮湿而沉重的梦里脱身出来。

  “吃吧,尝尝今年的新米。”妻笑道。

  我低下头,望着碗中这如脂如玉的米饭,雪白,蓬松,润泽,果真像刚刚凝就的羊脂。

  古人说“民以食为天”,这“天”,并非虚无缥缈的道义与律法,而是这实在的可以果腹、可以滋生力量的五谷。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精神上的远眺的,他的所有思绪,都牢牢系在那一口吃食上。只有胃里踏实了,心跳才能安稳,眼睛里才能重新有光,身体里那被称作“今岁生物能”的力量,才能尽情地释放出来,去劳作,去创造,去爱,去生活。在这一刻,历史与现实,仿佛在这一碗新米饭中接通了。我们的先人们,在某个难得的丰年里,围坐在灶台边,吃上这样一碗香喷喷的新米饭时,他们所感受到的慰藉与安稳,想必也和我此刻一般无二吧。这是一种超越了时空的、最朴素也最深刻的人类共鸣。

  窗外的灯火愈发地稠密了。远处,新建的江汉平原货运中心,灯火通明,一辆辆满载的货车正无声地驶向远方。我知道,那里面,或许就有我们江汉平原产出的大米,将运往全国各地,出现在无数张陌生的餐桌上。如今的江汉平原,早已不是那个“十年九水”的哀鸿之地了。坚固的荆江大堤如巨龙锁住了奔腾的江水;纵横交错的排灌系统让田地旱涝保收;大型的农业机械在广袤的田野上轰鸣,替代了昔日佝偻的脊背。

  我吃完碗中的饭,碗里干干净净,一粒未剩。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是对那“七担水”最本能的敬畏。起身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城市安宁而祥和。我想,明日,该给乡下的那位亲戚打个电话了,问一问今年的收成,问一问,那新米,可曾也如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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