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新友
诗人罗明生对诗歌的执着,近乎一种生命的本能。他坦言:“写诗的人,一直是自我情感的挥霍者。情,用命赌,诗,用情写。”这不仅道出了其创作的激情驱动,更揭示了其诗歌美学的核心——生命体验与情感抒发的深度融合。
鲜明的“在地性”书写与意象的深度开掘
罗明生的诗歌具有强烈的“在地性”特征,其灵感深深植根于特定地域的文化土壤与自然风物。他跋山涉水、走村串寨,践行着“目睹为先、写作为快”的创作信条。这种“田野调查”式的深度介入,使其诗歌的意象系统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和真实的生命质感。例如《水边的长鼓舞》:“河堤,绿道,水边/围栏都是瑶族长鼓的形状/所有的动物植物,水生的岸生的/似乎都跳着长鼓舞/……/此刻,你挪不开脚步,稍作停留/就被这独特的画面熏醉/醉成一朵花,一棵树/醉成那转动岁月的水磨/醉成那年的盘王节,水边的长鼓舞”。
诗人敏锐地捕捉到环境细节(长鼓形状的围栏)与地方文化符号(长鼓舞)的契合点,并运用通感将视觉、听觉、身体感受乃至时间记忆(盘王节)融为一体,营造出沉浸式的、具有仪式感的审美空间。将地域文化升华为一种具有普遍感染力的诗意氛围,体现了“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刘勰《文心雕龙》)的创作机理。
叙事张力与“生活探秘”的诗意呈现
罗明生善于在诗中构建微妙的叙事张力,常以看似平淡的细节为“暗号”,引向深层的生活况味或文化隐喻。《体验走婚》便是典范:“那一双摆放在窗台的绣花鞋”“窗户有点高/占据了吊脚楼的制高点/”“占据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仰望”“他迫不及待,拥她上床/此时,她说了一句:/今夜,一整夜,属于你/明早,太阳上来,你下去……//”
诗中“绣花鞋”“高窗”作为具有象征意味的意象,铺垫了情感氛围。诗人精准把握了时间流逝与人物动作带来的心理期待。而结尾女子直白的话语,瞬间打破了可能的浪漫化想象,以生活本身的粗粝感与时间规则制造出强烈的戏剧性反差。这种处理超越了简单的风俗猎奇,而是通过瞬间的“诗性真实”揭示了古老习俗中蕴含的特定社会关系、情感模式与生命智慧,体现了现代诗歌对日常生活叙事的深度开掘能力。
生态意识的自觉与时代主题的诗性映射
罗明生的诗歌敏锐地捕捉并反映了社会变迁,尤其是生态文明意识的觉醒。在《陶罐中的鸟酢》中,他通过意象的鲜明对比完成了深刻的主题表达:“一个翱翔,冲进陶瓷的古老历史/一个下降,坠成瑶族的岁时美食”“陶罐中的食材/不再是飞鸟,而是家禽/”。
这里,“翱翔/冲进历史”与“下降/坠成美食”构成强烈的意象对立,凝练地概括了传统生活方式与自然的冲突。而“不再是……而是……”的明确转折,则清晰地标示出从无意识的索取到自觉保护的价值转变。诗人以小见大,通过“陶罐”这一承载着历史与日常的微小容器,折射出整个时代生态伦理观的进步,展现了诗歌作为社会意识载体,对重大时代主题进行具象化、审美化表达的有效性。
生活之海的淬炼与精神境界的升华
罗明生将深入生活喻为“赶海”,这形象地说明了其创作源泉。他强调“来源生活而又高于生活”,这不仅是创作的“必修课”,更是诗人学识修养、文化积淀与生命体验相互激荡的过程。其海洋题材的诗作,如《一群白鹭从海面飞过》和《海上垃圾打捞》,体现了这种淬炼后的升华。
在《一群白鹭从海面飞过》中:“一色的羽毛是白云的颜色/包裹身体过去的苦难与丑陋/如一只海螺被坚硬包裹/即使肉身深陷其中/也要带着铠甲冲锋陷阵”……“白鹭飞行也是精神层面的事/一边俯瞰,一边思考/它有雄心,飞过整个大湾区/用绿色,占领一个更大的领地”……“白鹭飞过,它们不愿腾起高度/将无限的辽阔/留给湛蓝的海,纯净的风//”。
诗人赋予白鹭以精神象征。从“包裹苦难/丑陋”到“带着铠甲冲锋”,再到“精神层面”“俯瞰思考”“雄心”“用绿色占领领地”,白鹭意象完成了从自然物到精神图腾的跃升,象征着坚韧、超越与生态理想(“绿色领地”)。结尾“不愿腾起高度/将无限的辽阔/留给……海……风”,则体现了谦抑之美与生态共荣的理念,意境开阔,令人神清气爽,达到物我交融、精神畅达的境界。
《海上垃圾打捞》则聚焦现实:“打扫海面狼藉/只允许海浪飘浮//……当夕阳落在西边的滩涂/把船划过去,自己也成了那片红树林”。里面“垃圾狼藉”与“只允许海浪飘浮”的对比,凸显了清理工作的意义和对纯净自然的回归渴望。结尾处“自己也成了那片红树林”是点睛之笔,运用了隐喻与物化手法。这不仅是劳动的赞歌,更是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深刻体认,展现了崇高感与生态主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