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声祥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重读诗经，觉得这平和质朴的句话，给予的肯定多么难得！那是对人的肯定，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开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同天籁一般，堪称一曲万古长青，历久弥新的人类恋歌。在河洲上，雎鸠鸟雄飞雌从，一声声唱和呼应。如同自然界里的鸟儿，呼朋引伴一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是顺应天道，顺应人性，最“无邪”的事情。可是，历史上，有多少朝多少代不承认这样的事情，甚至把它当作邪恶的东西。透过历史的风尘，我们看到《诗经》的伟大。

  《召南·野有死麕》一诗，“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麕是獐子，猎人的猎物。有女怀春，年轻的猎人用柔软洁白的茅草包着野味去讨好她。女子答应他的要求，一面叮嘱他来时要悄悄地，不要触动她的佩巾，免得发出声音，不要惊动那条多毛狗。吉士用心、用情，志在必得；女子小心谨慎而又热烈呼应。真是，在对的时间，用对的方式，找对了人。简短的50多个字，让我们如闻其声息，如见其状貌。由衷地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郑风·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这个故事有些矛盾曲折。仲子，相当于“二阿哥”。“里”，是外墙。全诗是女主人公对二阿哥倾诉的话，叮嘱的话。恳求仲子不要跳墙来幽会，她怕她的父母责骂。尽管畏惧父母之言，第三句还是强调“仲可怀也”，可见，二阿哥仍是她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一边是父母（第二、三章中还有兄长和邻居），一边是仲子，两股力量在女主人公内心激烈斗争着。“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两个“无”，值得玩味。拒绝中似乎又包含默许。不要跳墙，（就是跳墙）也不要伤着后园里的树木，被父母发现，可不得了。女主人公内心的千回百转，得到生动再现。

  诗经中还有很多讽刺诗，如写夏姬的诗，写卫宣公的诗，对于统治阶级纵情声色，耽于享受，给予无情的嘲讽。卫宣公，为儿子娶妇于齐，听说齐女很美，便在从齐到卫的黄河边上筑新台，把齐女拦截下来，占为己有。《邶风·新台》讽刺其事。“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新台明美，河水弥漫，新娘盼望的是美少年，结果遇到一个老不死的癞蛤蟆。籧篨，戚施，指的是癞蛤蟆。以此比之，从品质上对卫宣公之流予以极其尖锐的讽刺。

  当然，统治阶级中也有为人称颂的才德卓著的杰出人物。如叙述古公亶父创业经历的《大雅·绵》。古公亶父是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因为北方异族侵袭，古公亶父率众迁徙，来到岐山脚下。他用“以土地换和平”的智慧，在周原白手起家，艰苦创业，奠定周室根基。诗篇描述了古公亶父择地筑屋，开荒种地，开辟道路，建造宗庙的艰辛历程，用“绵绵瓜瓞”深情发端。大瓜生小瓜，成长后又绵绵而生小瓜。此为“绵绵瓜瓞”。民间有把家族里的老人比喻为“老蔸”，把后代儿孙比喻为发的枝，牵的藤。这与“绵绵瓜瓞”说法，同归一妙。不妨说，《大雅·绵》开启了一个民族瓜瓞绵绵，生生不息的语境模式。

  从民间小调到庙堂雅歌，诗经内容丰富，涉及社会生活方方面面。那里面有活泼泼的人性。他们敢爱敢恨，活得清澈透明。诚如先贤所言，“盖言诗三百篇，无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徐之意。”千载之下诵读诗经，仍然不能不为之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