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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津风物 □陈礼荣 杜工部巷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大诗人杜甫在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春到荆州后,在此地居留了大半年。地方史志上最早载录此事,当数由清光绪三年江陵知县蒯正昌与胡九皋、吴耀斗、刘长谦等修撰的《续修江陵县志》。其文曰:“杜甫巷,在沙市,今改杜工部巷。 杜工部巷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大诗人杜甫在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春到荆州后,在此地居留了大半年。地方史志上最早载录此事,当数由清光绪三年江陵知县蒯正昌与胡九皋、吴耀斗、刘长谦等修撰的《续修江陵县志》。其文曰:“杜甫巷,在沙市,今改杜工部巷。少陵自蜀来楚寓于此。”后世有人从《杜甫集》中逐条检视,认定杜甫在沙市共写过39首诗。可能出于乡邦父老历来追慕先贤之意,地方上便不仅有了以命名的小巷,同时还流传着不少关于杜甫在沙市的民间故事。比如,有人在一部《荆楚神话传说》中说,杜甫在沙市开设过一家“百草堂”中药铺;还有人说,湖北沙市三府街旧有杜甫巷,乡人无知,俗呼“豆腐巷”云云;还有人煞有介事地予以演绎成一则“野史”,说是沙市以籼米为主要食材而制作的著名风味小吃“豆腐圆子”,即为杜甫当年在豆腐巷栖身时所创品牌……总之此事流传得莫衷一是,众说纷纭,但大体上都是在表达对这位诗圣的追慕之情。 杜甫来沙市,其实是被逼无奈。那时蜀中大乱,旧友骤逝,他在四川无以存生,听说族兄弟杜位正在荆州城阳郡王、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麾下任行军司马,便有心让杜位能在卫伯玉面前举荐举荐他,这才离开夔州前来投亲。当杜甫买舟东下打算来荆州之初,他还写过一首诗《江陵望峡隘》,咏赞“闻说江陵府,云沙静眇然。白鱼如切玉,朱橘不论钱……”希望此行能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景况。可事实却十分无情:尽管杜甫先前曾有“献赋侍制集贤院”的光辉履历,而他本人对此行又抱有极大的希望,但到头来却因卫伯玉出身行伍,根本谈不上有那份与文人学士共赏“江汉风流万古情”的逸兴雅趣,故令杜甫初来时的满腔希望,化为泡影。 然而,杜甫毕竟是位闻名遐迩的大诗人,所以当他淹留在沙市期间,隔三差五地还有不少文朋诗友来与他酬酢往还、相互唱和。至少,他本人的吃饭喝酒,在短时向内还没多大问题。如在一首《暮春陪李尚书、李中丞过郑监湖亭泛舟(得过字韵)》诗中,杜甫这样写道:“海内文章伯,湖边意绪多。玉尊移晚兴,桂楫带酣歌。春日繁鱼鸟,江天足芰荷。郑庄宾客地,衰白远来过。”原来,也是在一个暮春时节,荆州城里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他们都姓李,而官职都分别做到了尚书与中丞的高级职位上,因而江陵少尹郑审为了招待这两位高官,便特意请杜甫来做陪客。郑审先前曾任职于朝廷秘书监,是被谪到江陵来做府尹副职的,对这两位顺道过来的朝廷要员免不了要极力巴结逢迎,而处在这种官场的应酬场合中,杜甫以诺大一把年纪,也不得不陪着强颜欢笑,尽力为其添趣助兴,其内心之苦涩可想而知。只是当其在沙市居留期间,郑审是他经济上的重要资助人之一,所以为了周全朋友的面子,杜甫在诗中也还是尽量地用轻松欣喜的口吻,来为这种“玉尊移晚兴,桂楫带酣歌”的酬酢说奉承话,甚至不惜用“海内文章伯”之类的赞美,来趋奉那两位尚书和中丞。 又比如,在另一首题为《和江陵宋大少府暮春雨后同诸公及舍弟宴书斋》的诗中,杜甫慨然写道:“渥洼汗血种,天上麒麟儿。才士得神秀,书斋闻尔为。棣华晴雨好,彩服暮春宜。朋酒日欢会,老夫今始知。”从诗中可见,这是在暮春时节的一天雨后,江陵府尹宋某家的大少爷一见雨过天晴,欣喜备至,于是便请来几个朋友在府内的书斋里设宴欢会。杜甫兄弟都被邀佳宾。当到了这“朋酒日欢会”渐入佳境之时,老人家要写诗助兴了,开篇即恭维这位“江陵宋大少府”,诗中前三句的遗词造句,甚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读到这里,有人也许会为之感到十分不屑:杜老爷子这一把年纪了,至于吗? 要知道,这时的杜甫,完全是寄人篱下、强颜欢笑啊!事实上,他已赋闲多年,阮囊羞涩,先前在四川全仗友人严武、高适周济,如今,这两位封疆大吏已相继辞世,他断了生活来源,拖家带口更兼体弱多病,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此间他对如宋家大少爷这样的年轻后生,也会如此巴结,其处境之窘困,实在是不堪与人言! 细读杜甫在沙市居留期间写下的诗,即可发现有许多时候他的家都是安放在一艘小船上。如在《宇文晁尚书之甥崔彧司业之孙尚书之子重泛郑监前湖》诗中,他写道:“郊扉俗远长幽寂,野水春来更接连。锦席淹留还出浦,葛巾欹侧未回船。尊当霞绮 轻初散,棹拂荷珠碎却圆。不但习池归酩酊,君看郑谷去夤缘。”由此看出,他在陪郑审接待一位家世显赫的年轻人(其祖父为司业、父亲和舅舅都是当朝尚书)时,尽管并没能记住对方的名字,但却并不妨碍他能写出一首极为优美的诗;可一当人家在出行郊游中将他灌醉了后,却任凭其“锦席淹留”一番酣睡,结果是害得他连返回所居小船之事也都耽误了 …… 关于杜甫一家人在沙市居留期间多是居留在一艘小乌篷船上的事实,有诗为证。《舟中》即写道:“风餐江柳下,雨卧驿楼边。结缆排鱼网,连樯并米船。今朝云细薄,昨夜月清圆。飘泊南庭老,只应学水仙。”另有一首《遣闷》较长,诗人以十二韵的细腻描写,真切地抒发心中极度的压抑和郁闷:“地阔平沙岸,舟虚小洞房。使尘来驿道,城日避乌樯。暑雨留蒸湿,江风借夕凉。行云星隐见,叠浪月光芒。萤鉴缘帷彻,蛛丝罥鬓长。哀筝犹凭几,鸣笛竟沾裳。倚着如秦赘,过逢类楚狂。气冲看剑匣,颖脱抚锥囊。妖孽关东臭,兵戈陇右创。时清疑武略,世乱局文场。馀力浮于海,端忧问彼苍。百年从万事,故国耿难忘……”很难想象在酷暑盛夏的日子里,他们这家人住在一条小船上,那日头烤、水气蒸的艰难岁月,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总之,杜甫和家人在沙市住了半年多,眼看生活无法维持,极度拮据困厄使这位岁逾半百的老人心如死灰。在一年将尽的日子里,他最后只得再度踏上羁旅漂泊的流浪行程……当小船驶离荆州城南的江岸后,诗人愁肠百结,忧心如焚地写下了《舟中出江陵南浦奉寄郑少尹审》:“更欲投何处?飘然去此都。形骸原土木,舟楫复江湖。社稷缠妖气,干戈送老儒。百年同弃物,万国尽穷途。” 那时节,大江主泓靠近荆州城南,可当诗人离去时,那些曾与之交往的人没有一个出来送行,由此令他备感凄凉酸楚。在写给郑审的这首诗中,集中抒发了胸中郁积多日的愤懑之情。“社稷缠妖气,干戈送老儒。”这是一种令人何等悲愤的景遇!想想自己长年羁旅,飘泊无涯的流浪生涯,诗人的心境之苍凉,难以言表。 两年后,杜甫客死耒阳,殁年仅58岁。他在荆州留下的诗篇,成为其晚岁生涯的真实写照,长留人间。或可,沙市地方父老对一代“诗圣”当时的人生际遇多怀同情之心,所以关于“杜公部巷”的传说,无论是让其筹点小本钱去卖“豆腐圆子”,抑或是开家“百草堂”中药铺以苦捱岁月等,都带有让其无奈谋生的几份苦涩。如今看来,诗人杜甫在沙市的生活,确实是黯淡而清寒的,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段“风餐江柳下,雨卧驿楼边”的艰难日子,所以才最终成就了他那“中国诗史第一人”的伟大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