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初秋的菜垄上，木架上的丝瓜绿衣蜂腰，一根一根窈窕地微微舞动，紫红的秋茄，鲜红的辣椒在黄绿的叶间仍然很耀眼。王二婆正在弯腰摘爬藤上的峨眉豆，一串一串的峨眉豆嫩出水来，几下就摘了一竹篮。

  “老姐姐，这几天怎么不去卖菜了？”邻居李嫂子从自家的菜园过来，站在田埂上问。

  王二婆站起身来，笑一下，露出缺了两颗的牙齿，已经瘪下来的嘴边满是密的斜织的皱纹，有点无奈又略带苦恼的笑，回应人家说：“不想去。”

  也不跟人家说原因。

  原来王二婆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

  王二婆73岁了，一辈子住在王场村。两个儿子两个媳妇在外打工，三个孙子上学，都不在家，她和老伴属于那种网上说的典型的农村留守老人。同孙子孙女们在家时一样，菜园里种了许多小菜，吃不完，她又开辟了一块，菜更多了，就经常到河对岸集镇上去卖菜。

  平时，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在自家菜园里摘了应季的菜，洗净，也不是特别多，用圆竹箩一担挑了，走过河，到镇上的菜场，找个地角儿，将自家的菜一一摆出来。

  那些新鲜的菜又嫩又脆，看起来超好吃。

  实际上也真的好吃——镇上老买菜的人都认识王二婆，她家菜园不用化肥，年年都是自己留种育苗，那辣椒，一股本地的辛辣味儿，特别辣，还鲜，不易烂。所以，她的菜一出来，就卖完了，从从容容的，一点也不用着急卖不出。而且，她有时带自己养的鸡呀，鸡蛋呀，鸭啊，鸭蛋啊，也特别抢手。

  这天，王二婆心里有事：他大儿子从外地一家工厂守门房，打电话回来，说是得了心脏病，正在住院治疗中，要安支架，仅检查费用就用了一万七千多……也没有说要钱，就是告知病况，报个平安。

  王二婆听了消息魂飞魄散，和老伴两人辗转反侧，一夜不眠。睡不着只好倒腾菜园呀！两人摸摸索索将一担蔬菜采摘好，心绪不宁，菜也还是要挑出去卖的。

  她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买菜的人摩肩接踵，也就一早儿人多热闹，早市过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街上就清静了，菜卖出去花的时间就长些，得耐心等。王二婆心里有事，又着急，已找不到地儿摆自己的小摊了，挑了担子站在路中间被人挤来挤去，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路边一个店面的老板，姓刘，也就四十岁左右，忽然喊道：

  “王二婆，没地方卖菜，就到我摊子下面卖！”

  刘老板有店面，摆出店面的摊位也是高大宽敞，鹤立鸡群。他什么都卖，各种调料、干货、杂货、反季蔬菜等等，有时生意很好。能被这个老板照拂，王二婆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她确认刘老板是认真的，才把菜担靠边一些放，人蹲下来，挡刘老板的生意。

  王二婆的菜果然很好卖呀！正忙碌的当儿，一瓢鸡蛋从旁边伸过来，落在王二婆的菜担子上，绿生生的蔬菜里，一枚枚蛋显得圆润有光泽。王二婆诧异回头，原来是刘老板，他把蛋放好了，小声说：“请您帮我卖一下，土鸡蛋。”

  王二婆一听，心里一凛，他哪里有土鸡蛋？都是洋鸡蛋，不知从哪个养鸡场进来的！洋鸡蛋卖1元1个，土鸡蛋要卖1块5一个。都是蛋，人们就爱土鸡蛋，多出钱也愿意。

  王二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有人来抢她竹箩筐里面的鸡蛋了，还忙不迭地塞了钱给她：自然是土鸡蛋的钱，王二婆家没有洋鸡蛋的！

  等菜卖完的时候，刘老板已经塞了两三瓢蛋到筐里，都卖光了。王二婆想推回去，又拉不下情面，想只收买菜人洋鸡蛋的钱，也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土鸡蛋？不是明摆着得罪人么？再说也没有勇气，那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人家可是都冲着我的货真价实来的。

  是呀！王二婆回去的时候纠结不已，觉得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我这是不是骗了别人呢？

  “我又没有得利。那刘老板原来不是好意，却是为了利用我，作个交易。”

  顿时，想自己一世清名，心里颇不是滋味。

  第二天，王二婆来得很早，她挑了担子终于找到了一块地儿，很舒适地放下，刚把摊子摆好，那刘老板提了一个篮子过来，篮子盖着。他说：“王二婆，这是您放在我那里的一篮鸡蛋，您不要忘了。”又小声说，“麻烦您帮忙卖一卖。”

  王二婆没有做声，也不便当众拆了他的谎话，她也不吆喝，就在那垂着一头白发丧气地坐着，穿着灰旧衬衣的身体在一担绿叶蔬菜间愈显消瘦。

  来买菜的人来来往往，有老顾客看了看王二婆旁边那盖着布头的小竹篮子，自来熟的，就跑上去一掀，哇！白花花的鸡蛋哦！不就是找的它嘛！三下五除二，几个人就把那些鸡蛋分了，按土鸡蛋给付了款。

  王二婆菜卖完了，把卖鸡蛋的钱如数交给刘老板，刘老板笑容满面，满口称谢，喜气洋洋地说：“明天还麻烦您帮我卖。卖了我谢您。”

  但是，那天以后，王二婆再也没去卖菜了。她一想起那事儿，脸上便涨红了，心里堵得慌，像自己做了贼似的，不自在。菜，不卖了！

  等过一段时间，那老板不记得卖菜的我了，再去卖。

  王二婆暗暗地想。

  □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