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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频 在陈年的破碎光影里,小萝卜缨子咸菜恍兮惚兮、半明半暗,曾经帮我的肠胃度过了贫穷、饥寒与悲愁,直到现在还拉扯着我的业已漫漶不清的记忆…… 越来越冷了,家乡的嫂子们又开始忙着腌咸菜了。在干燥寒冷的早上,姆妈还没等太阳出来,就挑了箩筐去了田里。姆妈从田里扯回来两箩筐小萝卜缨子,倒在禾场的时候,太阳才刚不情愿地从地平线上冒出来。老妈妈把烂茎烂叶扯掉,将小萝卜根削掉,洗干净后,再一个个晾晒到地面的席子上,席子晒不下,便挂到树杈上晒。天黑之前,收进屋子里。瞧了第二天的天气,要是不下雨,便可以继续拿出去晒。晒蔫了,基本上就可以腌咸菜了。 此时,姆妈把收拢过来的小萝卜缨子一根一根摆进矮胖大水缸里。老爸子打了赤脚,在腌菜上面撒了粗盐颗子,再深一脚浅一脚地使劲踩,发出的“叽叽、噗噗”声音,时大时小……最后,缸里堆满了,老爸子将一块塑料布铺在上面,再抬上几块大石头压在上面。几天后,干瘪的腌菜竟然渗出了绿色的水,将自己“提炼”得更加纯粹。 就是这种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被我们乡下的一位老师评价为:“不咸,细、嫩、脆、甜。”这话是不错的,想必他亦是咸菜的“发烧友”。 还记得姆妈从大水缸揪出两把软绵绵的腌菜,叶子是绿的,小萝卜是红的。拿刀斜着切断后,倒进油锅,拿锅铲翻炒,最后加一把芹菜叶,撒一点盐,盛起来后,香喷喷的腌菜就做成了。 有时,姆妈还会泡上一把红薯粉丝,等锅里的水沸腾后,再撒上一面的腌菜丁,煮好后,一股酸甜、清香的气息充盈着逼仄的厨房。一家七口人夹着粉丝或者腌菜,扒着米饭,发出“吧哒吧哒”的声音,好像吃着山珍海味。 我最喜欢吃姆妈做的腌菜芋头汤。腌菜的颜色是暗绿色的,芋头片是嫩白的,互相搭配,色彩鲜明,宛如河边的青草与倒映在水面的白云。芋头片不涩口,只要煮透,吃起来粉嫩、细滑,汤汁浓稠犹如老酸奶,喝起来口味纯正。老爸子曾说:“我喜欢小萝卜缨子腌得咸一点,有些发酸最好,以前吃不惯,现在我却喜欢吃。”或许人的口味是随着年龄而有所变化的。 几个弟弟经常炒着让姆妈弄豆腐汤。于是,姆妈把咸菜丁倒进锅里翻炒,加水烧开,再切进白嫩嫩的豆腐,等汤煮开了,盖上锅盖闷上一会儿,最后撒上葱花或蒜叶,便可以盛起来了。几个弟弟坐在木桌旁,在咂咂声中喝着咸菜豆腐汤,喝完后,用右边的衣袖擦擦嘴巴,一脸的欢欣与满足。 我家离河不远,河里撒网捕鱼的人很多,天没亮就去起网捞鱼。有时天麻麻亮,老妈妈就来到河边,找打渔的买一些刁子、黄颡、鲫壳子、麦穗鱼、鳑鲏等杂鱼,刮鳞去胆,洗干净后,漉干水分,再倒进铁锅里煎,不时拿筷子给它们翻身。一锅鱼熟了后,马上倒进切好的咸菜,撒上姜丝、葱条、红椒片、白醋、碗豆酱等等。焖煮一会儿后,屋里鱼香弥漫,有人口水直流。全家喝着粘稠的稀粥,吃着小鱼,别提有多舒坦了。老爸子要是高兴了,还会倒上一盅子老酒,一边吮着黄颡背上的肉,一边小抿一口,然后哼着小曲儿,或者大着嗓门告诉我们为人处世的道理。在这凛冽的冬日,咸菜煮小鱼,让本就乏味慵懒的生活多了几丝情趣与温情。 进入腊月,一家人包起了咸菜包子。姆妈不知道从哪里托人弄到的肉票,去小镇上买来了肉,然后将肉切碎,倒进锅里,煎出油来。然后拿碗将油盛起来,再把切好的咸菜、香干丁、姜丝、蒜叶、干虾皮等倒进锅里,来回翻炒。把馅炒好了,便可以包包子了。包好之后,还要用大蒸笼格子蒸。灶底下用大火烧,干柴裂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厨房里一下子被水蒸气充斥,看不清楚蒸笼格子了。蒸好后,偷抓一个在手——哟,可烫手了,想丢掉又怕浪费,只得在左右手之间倒换,实在感到烫的话,便啪地一下子扔到碗里,等它冷些了再吃。姆妈蒸的包子,入口咸香、油而不腻,吃了一个,还想继续吃。 过了腊八,村子里有人在浅水处摸憨子(监利方言河蚌),挑了两大筐回去,路过我们家门口,扔几个给我,说是让我的姆妈给我们加了咸菜烧憨子吃。掰开憨子壳,刳下肉,洗去泥沙,直接倒进油锅翻炒,快熟时,放入切好的咸菜丁,再焖烧一会儿,起锅的时候,撒一些香菜叶子,吃起来很鲜美! 在几十年前,腌菜是饭桌上下饭的主菜。会吃的人都知道,咸菜的吃法还有很多,有咸菜熬豌豆、咸菜草鱼汤、咸菜烧鸭血、咸菜烧茨菇、咸菜烧鱼片等等。那其貌不扬的咸菜在妇女们不断的尝试中,通过她们灶台间的灵感,变化出各种各样的风味菜品,有着浓郁的村野气息和私家风情。 在清贫如水的岁月里,姆妈的一碗咸菜,使我们的味蕾获得了食材的真味与纯正的享受。俗语说:“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这菜根就是乡间的腌菜。我一直以来对于艰难困苦淡然处之,却不轻言放弃。在历经酸甜苦辣咸后,小有收获,依旧保持着超逸、通达的心境。这或许得益于咸菜的功力不小罢。在浮躁的红尘里,保持着一份咸菜式的淡定与淳朴,至关重要。 (作者单位:监利市人大常委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