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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孝彬 监利市郊东十里,乃红城乡所辖之张巷村,此地段姓者众,故旧名曰“段家长岭”。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湘卾西根据地创始人之一、红八师师长段玉林烈士即诞生于此。 应烈士之嫡孙光卫先生之约,余于暮春中浣之晴日前去拜访,一谒英烈表敬仰之情,二会故交叙别后之谊。 先生之居边长四十米,四围成院,阔两亩有余。门东开,前有小渠,清澈见底;渠生垂柳,绿丝盈盈。铁门两旁各嵌一匾,左曰“监利县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右曰“监利县红城乡新时代文明实践基地”,两匾对称,互为映衬。 进门乃一主道,直抵两层红色洋楼。 道左,一碑高耸,碑上字迹油漆已褪,“段玉林烈士纪念碑”八个隶体字依稀可辨;碑座为长方体,镌有烈士简历,清晰明朗;背面,亦铭刻段氏本族八烈士之名。碑之周围,碧柏耸翠,石楠泛红,奇花异草,各显其美。 道右,则为一偌大平房,为陈列室;室内整洁空旷,亟待筹备。 主客相见,自是亲切。先生引余上二楼雅室就座,然后陈述祖父革命史,余听而述之。 段氏玉林,原名书甲,生于庚子(1900)七月初八,排行老二。光绪三十三(1907)年,其父段声达率一家数口逃荒于石首之荒洲叶家垸,砍柴扎棚,安家于斯。其祖上出身行伍,一指禅功名震江湖。声达育有一龙五凤,忙时一家人勤于农耕,闲时即教习子女拳棒刀枪。六位少年聪颖敏达,功马娴熟,三五壮汉难近其身,当地恶少土豪亦不敢相欺。 玉林十五北渡故里,进名塾课业。他不喜子曰诗云,专钻茶楼书肆,听《三国》《水浒》《聊斋》痴而忘返,侠义基因早已遍植骨髓。每遇豪强横行,即挺身以对,击而叱之,邻里乡党皆竖指以矜。 玉林弱冠成婚,次年得子,名之开弟。逾三年,负笈省城,求学于武汉中学。是时,进步思潮渗透校园,《向导》《新青年》之赤刊其多有所览,《共产党宣言》之马列译著亦通其精髓。他深知黑暗之中国尚有星火闪耀,欲许身以报。因其远见甚于众,故校方聘其留校。段谢绝之,亦不圆大学之梦。 北伐军克汉,国民党政府设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又名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于武昌,段玉林闻此欣然,一考即中,与林彪等同为四期。 其时军校政治总教官、共产党员恽代英教学思想及人格修为,为段所仰慕,亦给段以启迪。1927年,夏斗寅叛乱攻汉,军校奉令改为中央独立师,段玉林随叶挺部出征讨逆,是年加入共产党。后因参加南昌起义未果,便追随叶剑英之教导团赴穗,参加广州起义。事败失联,独返家乡叶家垸,不意被家人软禁。 彼时风声甚紧,四周皆有可疑者逡巡日夜,时闻敲门打探之声。段不忍蛰伏,冀望雄飞。其父力劝无奈,只得任其西东。 段玉林以一己之力,奔走于乡友之间,广播主义思想,秘建农民协会,旋即,石首游击队应运而生,段玉林为队长,杀恶除奸,以襄贺龙、周逸群并石首中心县委领导之荆江年关暴动。 段玉林自投身革命至殉难,凡五载,历大、小役何止百余,率部杀敌累千至万,职务数易,均掌主印。其计谋韬略,整军经武之道,皆为一绝。 段玉林为鄂西游击大队第一中队长时,首创石首游击队修械所,制火药炸弹,造枪械土炮,为湘鄂西红军兵工厂奠基;又延请武汉同学密友,时为内、外科名医之汪柏杨、张本芝诸君,共创石首红色医院,继而扩展为湘鄂西红军医院。 段玉林擅长游击,其“敌来我飞,敌去我归;人多则跑,人少则搞”之战术与毛润之先生“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之要旨有异曲同工之妙,故每试皆中,斩获无数。 段玉林出任游击大队长后,建立党、团支部和士兵委员会于连队,加强政治建设和军事训练,部队纪律严明,作风民主,战斗力强大。 时中央从沪上派遣年21岁之军事干才许光达至洪湖苏区,段玉林亲自接待,担任本部参谋长。 年二十九,段玉林仼红军独立第一师(师长段德昌)第二纵队司令,拥人枪500余。次年,与一纵队会师于汪家桥,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六军,孙德清仼军长,辖三个纵队,德昌与玉林分别为一、二纵队司令兼红六军前敌委员会委员。“二段”配合无隙,尝联手出击,连克江陵、监利、沔阳、潜江等诸多重镇;跨江南下,又克藕池、调弦口、石首等地;挥师北上,取沔阳仙桃、天门岳口、汉川系马口、汉阳蔡甸如探囊。兵锋所指,敌皆披靡。 红军之神勇,苏区之广大,令蒋寝食难安,遂调集各路大军,对苏区实行一、二、三次大围剿,一时硝烟弥漫,战火遍野。段避实就虚,灵活机运,率队反击,于游击战、运动战中重创顽敌,捷报频传。其先后任江右军总指挥、鄂西警卫二团团长、独立团团长,红八师师长。 此时红区扩张,兵员激增。段玉林之子开弟,亦着装入伍,为号兵;其姐妹五人,亦配刀从军。时贺龙常出入段玉林营,视为邻,贺、段两家,相处甚密。其时红军兵强马壮,龙腾虎跃,仅童子军号兵即达两千,每天军号嘹亮,杀声震天,白军闻之色变,地方民团见之胆寒。 段玉林骁勇善战,常亲临险地,一把大刀舞得呼呼生风。某次突围,周逸群中弹阵亡,段抱一挺机枪,愤怒扫射,致强敌溃败。 1932年3月,国民党集七个旅之重兵,与地方民团联合,直扑洪湖苏区。是时,第三次“左”倾冒险主义错误全面泛滥于湘鄂西苏区,夏曦时任湘鄂西苏区中央局书记,他执行王明路线,一手遮天,不顾敌情我情,反复下令段率八师强攻敌人阵地,红军死伤弥野,血流成河。5月,段玉林因反对左倾冒进,据理斗争,被夏解 除兵权,与众多所谓之改组派、托派、AB团等囚禁牢房。消息传至家中,上下莫不惊惶恐惧,遂连夜出逃。至汪家桥,改名易姓,寄居李族门下。 夏曦滥用职权,枉杀无辜,四次肃反,风云为之色变。仅以红三军为例,鼎盛时兵力三万,而夏残杀师级以上高级干部竟达11人,至最后全军仅存数千,红军被迫撤退洪湖根据地。某夜,夏令执法队枪决若干,又将段等众多将领装进麻袋,系上大石,抛向湖中淹毙,其手段令人发指,此为大革命时期之巨大悲剧! 庆幸者,历经风雨、饱经忧患之中国共产党,尊重历史,拨乱反正。1945年,中共七大追认段玉林为革命烈士;1957年,国务院决定为段玉林等烈士建革命纪念碑于洪湖,以供后世凭吊。段若有知,当可含笑于九泉! 段光卫先生之沉痛讲述与余之文史资料考证,几无出入。 顷刻,段光卫从书柜中取相片两张,首张为1986年贺帅之遗孀薛明来监寻找烈士后人留影,从左至右分别为薛少卿(55年大授衔时监利籍唯一少将)、贺小明(贺帅之女)、贺明、段开弟及子光卫。照片历时甚远,比较模糊。另一张为许光达(大将)之子许延宾及其夫人(均为少将)2018年来监访问故地会见烈士后人而摄,影象清晰如初。段光卫言其追踪访故之切之殷,莫不由衷。余闻之坦言:将军授衔时若在,至少荣列大将之列;当年如无肃反,监利亦可进将军县三甲。先生颔首,连呼确是。 观毕下楼,段光卫领我游览全园,但见楼之南、西、北三面,果树成林,品种繁盛:枇杷绿叶肥厚,石榴含苞透红,桃李果实泛绿,沙糖桔五瓢如雪……透过腰门,见墙南有塘,鸭戏水中;坡有雏鸡,相逐成欢。先生介绍,老俩口退休后归隐田园,粮食自给,蔬菜有余,空气清新,内心宁静,返璞归真之乐溢于言表。凡此种种,莫非彼等之追求奋斗而所谋取者耶? 临别三顾,不胜感慨。先烈们救国救民之举,舍身取义之德,当可彪炳史册,光照千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