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版:文学副刊

第011版:文学副刊

新堤的桥

    摄影:刘苗壮

    □费力

    对于江河湖水系而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能将天堑变通途的肯定是桥。

    世界上的桥林林总总,千姿百态。万里长江上横卧的桥更是让人耳目一新。毫无疑问,桥带出了节奏,改变了生活。

    老实说,无论是造型还是结构并不是有多么特别之处,在数十里内荆河上的四座桥都是普通且简朴的模样。但对于我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老新堤人来说,却有着刻骨铭心的意义。

    新堤镇是洪湖市城区中心,在1987年之前,一直叫新堤镇,后因撤县改市,新堤之名便只是一个街区了,但在很多老一辈人心中,新堤就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胎记,就是自己的故乡自己的根。

    因为记者职业的缘故,我跑过不少县市,感觉很多的县市城区长的是一个模样:一条主街,新城区热闹,老城区破旧,当然,一条河是必须存在的。可想而知,因为水,才有人类的聚积,才会一代一代族群的繁衍生息。

    新堤也似乎没有超脱多少,模样差不多。

    我就这个疑惑请教过小弟,身为同济大学城市规划与设计的博士,他笑我走马观花,主观武断。小弟说:一方水土一方世界,只有深入了解,才能分辨出差异。十年前,为了参与竞标新堤内荆河“一河两岸”的整体规划设计,他为此做了大量的前期功课。因为对内荆河水域的了解,对新堤风土人情研究,加上强大的专业背景,以及新颖独到的方案,使他的设计在众多竞争者中拔得头筹。

    小弟说,表面上看,新堤也不例外,所有关于县域中心的一切标配它都不缺。不同的是,它还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是名符其实的古镇。内荆河带给新堤人的不仅仅是生活,还有其独特的风情与文化。还有桥的伸展、勾画,让新堤更具有独特的味道。

    的确,穿镇而过的内荆河是长江支流,水兴人也害人。因经常水患,明朝嘉庆三年(1524),朝廷在此筑五千三百余丈新堤抗拒水患,也形成集镇,新堤镇由此得名。为了调节水势,又在长江与内荆河接口处,修建了一座石闸,这座古老的石闸对新堤经济社会发展、百姓安居乐业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几百年来,新堤不管内涝,还是干旱,只要闸门洞开,长江——母亲河,用她宽阔的胸襟,或接纳或输送。1857年,新堤设立海关,委任道台。民国十五年(1929年),设新堤市,是当时湖北省八大市镇之一。

    内荆河将新堤一分为二,一边叫东岸,一边叫西岸,向北蜿蜒抵达洪湖。具有排渍、防涝、灌溉、航运等功效。“沿岸帆樯如林,入夜桅灯似星。”这是我在新堤志上看到描述过去内荆河的胜景。

    两岸有不少码头,这我是知道的。东岸油榨巷上有一个地方叫六埠,这个六埠就是一个码头,码头上方不远建有仓库,是屯积粮食的地方。因为外婆家住在附近,小时侯,我经常看到码头工人扛着麻袋包船上岸下来来回回。我妈是新堤镇第四小学的老师,我们家住在西岸边的学校里,从小我就看到码头上泊着各种装载生活工具及生产资料的船只。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东西两岸的人员流动,除了翻走紧靠长江的闸背,就是几只摆渡船。

    1972年,新堤一桥诞生之前,我的慢生活至今想来,有辛酸也有忍俊不禁。每个周末,我和妹妹都要回到东岸的外婆家住一天,头天晚上去,第二天下午回来,两个来回。从正街往上走,穿过老闸到了东岸,经过一些铺店,新堤一小,衙门口,越往下走越是青石板混着泥泞的路。到了六埠,也就到了油榨巷,也就到了外婆的家。每次去时,我和妹妹都是欢天喜地的,也不觉得累,要回学校时,就不情不愿了。但第二天是要上学的,妹妹总是找各种理由拖延时间,或借故不想回西岸的家。所以,出门时,外婆总会塞给我们一些零花钱,叮嘱道:路上不要打野,过河回去,少走些路。

    快走到衙门口,看到渡船正停在岸边,妹妹便不由分说跳到船上去。如船在对岸,便高声喊起:过河啰!夏季水多,河面宽,便会多喊几声,冬天枯水,摆渡人听罢,便摇桨过来。摆渡船是一只小木船,出太阳或者下雨时便搭起篾篷子。记忆中是两分钱一个人,过河人会将分子钱丢进船舱里,如是角子钱,自己就从舱里找回自己的钱。

    摆渡人都是熟面孔,一边双手划着桨,一边会和过河人扯闲话。不一会儿的功夫,船便靠了岸。往上走不多远,就是洪湖一中,翻过一条小马路,就是戏园子,戏园子隔壁,就是我们的家,新堤镇第四小学。

    1970年的暑假,学校教室里突然住进了好多农民,操场上堆着许多稻草垛、豆箕垛。妈妈告诉我们:住进学校的是建桥的民工。哦,要建桥!这可是新堤镇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

    桥址东岸是新堤一小,西岸是洪湖一中,一中与四小不远,所以暑期四小便被民工借用。其时,镇内的各个学校都被借用了。

    那时,工程建设相当落后,河两岸,民工们肩挑背扛,人海会战,昼夜不息,泥水横流。虽然给生活、出行带来了许多不便,但人们没有怨言,因为心里有盼头。

    两年后,一桥竣工时,两岸民众敲锣打鼓庆贺,好不欢喜。

    是呀,一桥连接东西,两岸缩短了距离,于社会有什么重大意义?这不是当时的我要关心的问题,于我与妹妹而言,到外婆家可以少走好多弯路,这比什么都重要。

    渐大后的妹妹,学会骑自行车后,最喜欢干的便是从桥上滑下,不捏闸,风驰电掣让自行车飘起来,冲下去。幸好当年没有多少机动车,让她没遇到危险。还有一个画面更是让人记忆深刻:盛夏时节,河宽水清,一群群调皮的小男生们,在河里翻腾不过瘾,还会从桥墩的桥栏上跃入河中。不知道是打赌还是比赛,各种姿态,争先恐后,那真真叫一个爽呀!也不晓得回家吃了父母多少“家伙”,好的是夏水涨高后,桥栏与河面的距离不是很大。

    小弟小学快毕业时,一写作文就头痛,为了提高他写作的兴趣,我决定首先教他观察生活。在一个春天的夕阳下,我带他来到一桥,让他看天,天上的云彩;看河,河面上的波澜;看人,桥上行人色色。不知道年少懵懂他是不是看到了眼前的这些,或者说看到心里去了。不过那一刻,我却记住了内荆河无声的喘息,新堤人匆匆的脚步。

    我离开新堤外出求学后不久,内荆河上有了二桥,又有三桥,三桥是人行桥,桥东接着油榨巷。那时外婆还健在,妹妹说,外婆会在夏天的夜晚,搬一把竹椅,到三桥上吹风乘凉。

    四桥是近两年竣工的,目前,四桥两岸连接的是新旗村与洪林村,是过去的蔬菜大队,相当于是新堤的外环线。

    小弟告诉我,五桥正在规划中。

    壬寅虎年初一,我独自一人在内荆河畔慢走。细雨绵绵,我拾级一桥,行人稀少,车辆很多,且不少是挂着外地牌照的豪车。南边的闸背将长江挡在视线之外,也将新堤与天空划出一条弧线,闸背下是荷花广场,广场很大,用钢筋水泥将两岸的好几个码头严严实实盖住了。因为下雨天寒的缘故,广场上少有人迹。桥西头边的洪湖一中早已迁出,这里成了购物公园。桥面很平,没啥坡度,我想像不出,当年妹妹是如何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的。但能想像到,那些玩水的小男生们,如今走过这座桥时,一定会翻开那顽劣且开心的记忆。

    东岸龙街上,泊着一艘老漆斑驳的旧木船,双桨交叉在船尾,这应该是当年的摆渡船了。听小弟说,虽然此船成了不少人的打卡地,但年轻人是不知道此船曾经的用途的。他说,他将会在“一河两岸”后期的工程中,会加入更多的新堤元素、新堤记忆,如打渔人、榨坊工人等等。

    内荆河微波拍岸,不远处的二桥、三桥都在极目之中。三桥上,我再也看不到外婆纳凉的身影。那么,四桥之外的五桥,正在规划中的五桥,一定会连接新堤内外洪湖城乡更广阔的世界,一定会给新堤人更多的惊喜。

    岁月沧桑,流径无语,我也到了喜欢怀旧的年龄。

    我在想,小弟如今细细描绘着“一河两岸”,与当年我带他上一桥看景有否关联?

    望着两岸边上的观景桥曲回蜿蜒,绿树红花,我不禁莞尔。

    (费力,曾担任《洪湖报》编辑,现为《楚天都市报》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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