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版:文学副刊

三个刻章子的人

    □安频

    01

    说起刻章,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在通海口街上一个雕刻印章的人。别看雕刻印章利润低,不过那得有一点文化,写得一手好字,当然也还需要眼睛尖。好像那时也没有多少人刻章子。

    这个人就在街边摆摊,一条凳,还有一条头凳子。他的旁边就是贴锅块的。

    他是一个瘦高个,戴着眼镜,因架子曾摔坏了,舍不得换新的,就撕了一片膏药粘着架子,从外人的视角来看的话,还是挺滑稽的。他的视力堪忧,怎么办呢?只有一边拿放大镜,一边拿着刻刀削。那模样,就像在安阳殷墟考古一样,小心翼翼。

    那时,雕一个章子只要几角钱。但章子在农村的很多生活中诸如领公分、取钱、取钱等需要使用,因此几乎所有家庭并不吝惜那几角钱,都要去找人刻一个章子。每家每户都有。

    瘦个子刻好后,往红色印油里戳几下,然后往纸上一盖,一个章子印记就出来了。

    有一次,我的一位亲戚去找他雕章子,他雕了一个木头章子,质量却不是很好。我的亲戚盖了几天,便有裂缝出现。我的亲戚跑去找他,他又用刀子削了几下,但用不了几天就坏了。因为他姓皮,人们就喊他“皮师傅”。我的亲戚又去找他,“你这师傅是皮筲箕,你不是明码标价吗?我给钱你了,你还弄些假的来骗人!一毛不拔的皮筲箕!”他们争啊吵啊,就为这几角钱。刚好有人劝架,我的亲戚就坡下驴——走了。我的亲戚离开时还说:“算哒,不在这雕了,到府场去。”说完,把那个破章子磕碎后扔了。

    02

    府场的那个刻章子的师傅也很瘦,一笑,眼睛都没有了。他姓曹,梳得一边倒的头发。他雕章子很敬业,不分冬天夏天。他的一双手在冬天冻了之后,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等冻处愈合后,还是留下了深一块、

    浅一块的疤痕,看起来挺吓人的。那次,我跟我的亲戚去找他,就坐在他的旁边。我的亲戚说陪他来就可以吃锅块。一个锅块的诱惑,我就在凳子上坐了几十分钟,章子刻好了,他就买来一个锅块给我吃。他拿着章子,带我逛逛街就回来了。

    我还记得那是尖尖子的锅块,几分钱一个,我吃得津津有味。当时,我舍不得吃完,还用纸包了另外一半带回家给兄弟吃。

    前面这两个刻章子的师傅是少年时期认识的,而老王是近些年认识的。

    我在小城里认识不少的书法家,有的还会雕印章,他们称为“篆刻”。在这些人之外,有一个不出名的老人,大家都喊他老王。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从他口里也知道了一些篆刻的知识,与他本人的基本情况。

    老王他不是本地人,而是二十多岁时从岳阳搬过来的。最开始,他就在路边支一个

    摊子,给人刻章。十几年后,他存了一点小钱,又考虑到夏天、冬天或者刮风下雨的时候不甚方便,于是就租了一间小门面,开了一家篆刻行。这一开就是三十多年。据他说,经过他手的章子,多则十几万个。

    老王在三十六岁结婚,三十八岁得子。他的儿子很调皮,不肯好好读书,还没念完初中就辍学了。他找人把儿子送进了本地的职业技术学校,读了几年,出来后就去深圳打工去了,现在还很听话,只是讨不到媳妇。前几年,老伴因病去世,他悲痛欲绝。但哭又不能让死人复活。于是抹干眼泪后,他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只是每当他看到家中老伴的遗像时,他都会黯然神伤。

    03

    我曾看过老王如何篆刻。怎么弄呢?

    首先,找一块石料,翻过来在底部刷一层墨,放一会儿,等这薄薄的墨水干。然后拿过一把刻刀,用韧口划过石面,按要求刻画线条。

    刀法一般分两种,是切刀与冲刀。切刀,就是用刻刀一下又一下地“切”,组成一条线。先选一个合适的夹角将刻刀的一角划入石面,然后将刃口顺着向向下压,石面的碎屑瞬间迸出来。碎屑迸出的地方便出现了一道白色凹槽。接着,继续将刻刀插进石面,再划第二刀……必须知道,刀口刻的是石,每一笔比不上写字那样简单,刻的时候一横一竖要全神贯注,久了难免虎口会酸疼。切刀刻的线条,粗犷又大气。冲刀,就是直接将刀角划入,但夹角要比切刀小些,再用力一推,“咔咔”声响、石屑飞溅,一条流畅的线条也就出来了。有时,刻一次道,笔画有些单薄,便需要再划一次,加粗线条,方才显得饱满。

    印章讲究“破旧”的风格。怎么办呢?很简单,将刻好的石料的边角用刻刀敲一敲、碰一碰、划一划。当然,可不能磕破了角。破边的用意就是仿古。古代的印章,到近代以来出土的,有哪几个是保存完整的?时光会磨平印章的棱角,难免在边角留下几个缺口。高手破边,看起来很自然;次等的,目的性强;三流的,一看就很做作。

    我说:“破边,看起来有残缺感。”老王反问:“这世上什么事是圆满的?”我琢磨他的话琢磨了几天,终于明白了:有残缺,才有美。

    正因为不完美,人生才有追求与意义。每个人生下来在人世间生活,吃苦受累,饱经风霜,抹去了棱角学会了圆融。但每个人用自己的脚步在大地上划下一痕痕的白迹,进行生命中的篆刻。但凡是篆刻,大都是要破边的。

    以后见老王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哲学家。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刘基分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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