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版:文学副刊

段伯

    □杨朝贵

    对的记忆,还停留在我很小的时候。

    那时,段伯家住在我家南边三四户人家远的巷子口上,年龄看上去也和母亲相仿。因此,印象中段伯也就不曾参加过队里的劳动生产。每天她总在自家房前屋后打理那两块一大一小的菜园。有时在门前那块用芦苇杆和棉花梗围成的一块稍大点的菜园里栽菜秧、浇水。有时在屋后堤边那块小点的敞着的菜地上锄草、打药。所以段伯微胖的身体,好像永远是弓着腰或是驼着背的。而她家菜园似乎也是一年四季长满豆角、辣辣、萝卜和一种长着很大很大叶片的旱芋头。当然记忆最深的是每年的夏秋时节,挂在她家门前篱笆上那些当时我并不认识,也就叫不出名字的苦瓜了。那根根藤蔓间生长出片片浓密浅绿的叶子,扭扭捏捏地爬满她家的篱笆,绽开着黄艳艳的小花,结出一只只疙疙瘩瘩的小苦瓜。起先那苦瓜只是拇指大小,四五片花瓣,包围着深黄色花蕊,飘着阵阵清香,蜂蝶俱来,穿花绕藤,匆匆忙忙。也可见花蒂之下无数小青瓜,略弯,青皮,皮上满附皱纹,形如麻花,而几天后其貌甚为丑陋的苦瓜就长得如黄瓜大小了。

    早年间,队里栽种苦瓜的人很少,因此,大多数小伙伴也就都不认识苦瓜这种瓜菜。有时出于好奇,我与小伙伴们也会偷偷摘上几条,稍稍地在衣服擦试几下,然后放进口里,猛地咬上一口,顿时、一股苦涩之味贯穿口腔。我们急忙吐出已咬得稀碎的苦瓜。而此刻,段伯也正好走出大门,看见我们偷摘她的苦瓜,于是便向我们偷摘苦瓜的篱笆前追赶而来。看着她那双尖尖的小脚套在双陈旧得已分不出颜色的布面鞋帮里,迈着怎么也跑不快的八字步伐,一左一右摇晃着颤颤抖抖的身体,边追边喊的“叫你们偷我的苦瓜,看我不打死你们!”只是当她还没有追出几步的时候,我们已边跑边喊着,不知是谁编的早已在小伙伴们中传唱开来的“肥牯牛屁股黄牛脚,杵呀杵,撮呀撮,养的伢儿像怪绰!”形容她走路姿势及她养女满脸雀斑的顺口溜,一个个哄堂大笑的跑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说起来段伯也是个苦命人。听大人们说,她一生未曾生育过一儿半女,早年间与老伴飞堂伯抱养了一名比我略大几岁的女孩,取名玉意。好在一家人也还和谐,那时飞堂伯还在队里做点看管青苗、喂养耕牛等力所能及的活儿。而养女玉意却因满脸长满雀斑,常被小伙伴当众嘲笑。玉意那雀斑还很特别,不是不规则地分布在鼻粱两侧,而是均匀地分布在整个脸上,颜色和大小也相差无几,看上去像满天的星星。玉意也因这难看的雀斑有点自悲,加之又学习不好,常遭小伙伴们嘲笑,所以不论段伯与飞堂伯怎么劝说,十多岁时她便早早地退学参加队里生产劳动。

    不过,随着玉意的劳动,段伯家也因人少劳多,在队里也算是富裕人家了。同队里其它社员家生活相比,也就好上许多。记得每次早饭或晚饭从她家门前经过,飞堂伯总是高桌椅矮板凳的坐在堂屋的中间,对着桌子上不知是什么的几碗小菜,美美地喝着小酒。段伯在旁边为其端茶倒水,那玉意则端着一碗米饭在隔壁左右跑个不停。看上去一家人生活得也非常幸福。那场景,只要队里人一说起来,就令一些大老爷儿们羡慕不已。

    某年的一个夏天,不知什么原因,段伯在那个夜晚,突然带着几个人去到邻队一户w姓人家的家里,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硬说w家的老伴和自家的飞堂伯有染,弄得当晚w家人就带着兄弟、儿子堵上段伯的家门,硬要段伯与飞堂伯当面对质,并要段伯当场赔礼道歉!说要不然就要打死他们俩人。而飞堂伯则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当着w家一大帮子人,反复睹咒发誓说:“绝无此事!还骂骂咧咧的说段伯无中生有,反正打死也不承认。那时我还小,懵懵懂懂看了一会就回去了,当然也就不知当晚此事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后来几年,段伯家的日子已明显不如从前,飞堂伯也时不时对段伯发些脾气,而段伯也总是一幅委屈得小心翼翼的样子。有时听大人们讲,段伯在没人时总是自己躲着偷偷抺泪。当有人看见的时,她只是把脸扭向一边,边擦泪边说“这鬼灰、这鬼灰,又落到眼睛里了。”

    随着我慢慢长大,后来出村读书,离家进城参加工作,关于段伯及段伯家的一些事情,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当我偶尔回到家中却再也没看见过段伯。听母亲及隔壁的邻居们说,就在我离开家乡不久,段伯的养女玉意因到了婚嫁年龄,玉意在别人的介绍下嫁到了外地;而灰堂伯也因邻队w家丈夫病逝,他不顾段伯的反对,玉意的劝阻,去了w家与w家的老伴搭伙过日子去了。段伯在孤苦怜丁的情况下,玉意已将段伯接去了她家安享晚年。

    现在,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不知道飞堂是否安好,也不知道段伯是否健在。但至今我仍能十分清晰地记起段伯及段伯家的一些往事;段伯家的菜园,段伯那双小脚摇摇摆摆走路的姿势,灰堂伯桌子上喝酒的样子,还有我和小伙伴边跑边喊“肥牯牛屁股黄牛脚……”而吼堂大笑跑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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