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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忆父亲

    □刘寒冰

    关于父亲的记忆很琐碎,却是实实在在的。有时梦见父亲,就像昨天还和他在一起似的,似乎从未远离我。

    1934年11月7日,父亲出生在毛市镇石码头村杨林垸,不满周岁,生母朱奶奶就撒手人寰,木匠爷爷给他取字“怜儿”。因大爷爷没有子嗣,父亲过继给了他,我们这里叫一子二祧。靠着他的婶婶——我的姚奶奶,喂食碎米糊糊长大。孩童时的父亲,少不更事,虽有婶婶弥补些许残缺的母爱,可我脑海里总闪现一幅凄苦的图画来:清冷的庭院,苍劲的古槐,落满了雪的破袍下,瑟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在那双黑眸里,迷离着一种孤荒冷寂。

    7岁至12岁,爷爷请来重阳树张家湾私塾李先生,父亲得以学习《大学》《中庸》《孟子》等四书五经。13岁拜陡湖余姓族长余澡堂先生为师,学中医3年。18岁考取首届荆州卫校(现长江大学医学院)。3年学业后,21岁的父亲分配到龚场镇秦场卫生院从医,吃上了皇粮。同年娶妻,婚后不到4年,妻子因肺癌早逝,留下大女儿小燕——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这是父亲成家立业后遭受的第一次沉重打击。父亲痛不欲生,也万分愧疚,认为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医,却医治不了自己的妻子,他干脆辞职赋闲起来。

    自1962年7月始,父亲重履三尺讲台,凭一腔热血,于石码村从教至退休,时长竟达40年之久。

    煤油灯下,父亲夜里批改作业,我就在他身边做作业。小时的我记忆特别好,语文课本两三下就能倒背如流。儿时最喜欢听父亲讲孔融让梨、王祥卧冰、悬梁刺股那些励志故事。

    父亲参加过仅有的一次民转公考试,以5分之差落选。当时只考语文和数学,父亲数学是零分。一个只晓得之乎者也、拨弄算盘的人,代数几何无异于天书。父亲成了终身的民办教师。

    “自锄畦上草,不放手中书”。父亲嗜书如命,除了线装的四书五经,还有《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等大量医书,对唐诗宋词更是烂熟于心。诗词歌赋是父亲一生的爱好和心血所系,回忆他的生平不能不涉及。

    我从父亲的诗文里寻找父亲的世界。细赏父亲笔迹,捧读父亲遗作,许多飘散的人事一一鲜活在眼前……那是父亲一生的情感心境、际遇体验,每次阅读,仿佛跨过隔世的漫长岁月,与他晤面。

    父亲不是专职医生,但十里八村,四湖两岸,找父亲看病的不少。他手持一副听诊器,极其认真地把脉,询问病史,语调亲切,有时动手针灸,有时处方笺上划只有司药才懂的符号,着实为乡邻们解决了不少头疼脑热的毛病。

    每逢过年,父亲最忙碌,因为来求春联的人络绎不绝,父亲会撰会书。除本村外,邻村也有慕名而来的,红纸拿来了,顺便捎带一两包香烟,权作酬谢。父亲也从不推让,一一笑纳。他鼻梁上永远架着一副眼镜,手握一管柔毫,从早到晚,有求必应,不停地写,诸如“人勤三春早,地肥五谷丰”“一元复始春为首,万象更新勤最先”之类。往往红色的对联铺满堂屋,可谓喜气盈庭。那时,我最乐意的就是帮父亲裁纸、接纸、牵纸,偶尔用小手抓一把香灰撒在浓墨处,让大红春联速干,方便等待贴春联过年的乡亲们。那时的我,仿佛看到了各家各户贴上了弥漫墨香和喜庆气息的大红春联,仿佛听到了各家除旧迎新的鞭炮声……

    这个毛市镇石码头村的“秀才”,这个学中医却当了一辈子教书匠的父亲,这个超然淡泊的凡人,除了教我书法入门以外,更多的是做人的道理。

    父亲敬重天、地、人三维体系中的生活规范与秩序,亲昵自然和农事中的天地伦理,亲近农耕时代的旧纹理和老辙印,亲力传授儒释道思想,为古老的农耕文明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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