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版:文学副刊

河街

    河街一角

    河街上的老宅

    □李德祥

    炎热的夏天,人们习惯晚饭后在江堤上散散步,解解凉。我跟随熙熙攘攘、往返如织的人流,漫步在一处似曾熟悉的地段,踅来踅去,不觉周边的人群、城市的喧嚣都被淹没得不见踪影。眼前慢慢呈现出一条街,逐渐地清晰。是的,这里曾有过一条街,它的名字叫,我的老家宅基地就在这里。

    这是一条由石板铺就的街道,由一块块约三十厘米宽、一米二长的条石搭在一米深的水沟上而成。由于终年受累、长久失修,石板与石板之间高低不平。街道总长不足千米,横贯东西,东起大码头,西经兴荣码头、洋船码头(轮船码头)、水码头,延至宽阔的江滩。

    街道北面背靠江堤,南面濒临长江,与湖南隔江相望;沿江可上接宜昌、四川,下通汉口、九江。五米宽的街道两旁,房屋鳞次栉比、高低错落有致。九柱十八檩,飞檐立柱的楼阁,雕梁画栋,精巧雅致,古朴典雅。间隔砖、石、糯米浆为材料所砌高大楼宇,点缀其间,更显宏伟气派。如矗立在河街中段的“三邑宾馆”(江西人会馆,后为派出所),可与汉口江汉路的洋房媲美,门前两尊石狮,口含石球,昂首远望,镇守门前,庄严肃穆。

    听长辈说,河街曾有过昔时的辉煌,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木排、竹排沿江一字儿排开,江面上大小船只如车水马龙,往来穿梭。木、竹、石、桐油、蘑菇等山货源源不断地运进港口,换走江汉平原的鱼、虾、鸭、莲藕、米面等,使这里成为货物交易的集散地,大大丰富了该地区的物质生活,推动了该地区的经济繁荣。

    值得一提的还有河街轮船码头候船室,这里又是一个来往人群的集散处。相距几十百来里路的人们,只要出行到远方,都要乘轮船,这就使码头候船室时常人山人海,座无虚席。摆摊设点卖茶水、瓜果、香烟、鸡蛋、冰糖饼的通宵达旦,提篮小卖的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河街是我生命的摇篮,在那里我度过爷饭娘羹、无忧无虑的童年。

    记得那时候哪怕玩得正欢,只要一听到锣鼓或喇叭声,我们就朝着派出所那两尊石狮狂奔,就像听到田径场上枪响的赛跑健将的百米冲刺,迅速抢占狮子顶部。不一会儿,锣鼓、喇叭声越来越近,人们簇拥着“划彩龙船”的来了。抢到狮子顶部的就会骄傲地坐在上面观看,没抢着的就站着或蹲着看,来迟了的就往人群里挤,甚至从大人的胯裆下往前钻。

    彩龙船由一装扮漂亮的彩旦,站在里面,并双手握提,另一个拿着长棒的丑角儿,则握着彩龙船的边沿。随着一阵鞭炮声,悦耳欢快的龙船调响起:

    “彩龙船那么哟哟,得来拜那么呀哟嘿,拜新年那么呀喂哟,把年拜呀哟哟……”

    锵锵井锵井井锵。

    随着优美的旋律,彩旦原地走着碎步转起来,丑角随着彩龙船舞起花来,配合得天衣无缝,精彩纷呈……在一片叫喊的赞许声中结束,再赶前家。

    丢了犁上赶耙上。看完彩龙船,小伙伴们又跑回原地,在一块大青石板前,玩起了纸扎的piapia。piapia有多种玩法,有吹的,有板的,有戳的。就说戳的吧,戳进对方的底部就算赢。不想输,就把piapia按在石板上磨了又磨,磨得薄薄的、平平的,贴在光光的石板上,让对方不容易戳进。戳的一方也把piapia磨了又磨,磨得尖尖的,人蹲在地上,身子斜着,头偏着,嗖的一声,戳进去了,就赢回了对方的piapia。

    如今的小朋友听到这样廉价的游戏,也许会嗤之以鼻,他不晓得还有比这更廉价的游戏。

    寒去暑来,小伙伴们最开心的季节到了。大家都穿得单单的,打着赤脚,仅一条小裤兜,扛着缠满蜘蛛丝的拍子,满街寻找蜻蜓、蝴蝶。中午的饭还没下喉,小伙伴就找上门来了,相约到江边跳水。在卸过货高达七八米的船上,大家用雁式、缩腹式等各种姿势飞向水中。如遇大船经过,更是兴奋迎赴,搏击风浪,好不惬意。情绪高涨时,伙伴们还会攒在一起,顶着烈日,逆流而上游过新闸,再顺流而下一直游过石狮子(叶家门)。有时风浪很大,水流湍急,上下一二十里,瞬间即到,似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而后,踏着火烫烫的地面,勾着脚趾,深一脚、浅一脚,有说有笑地走回去。一到家,每人又拿起泥巴,围着大青石板玩起来。将泥巴抠一个洞,吹一口气,然后大声喊一声,老板老板有冇得yan,砰地一声板在青石板上,炸开一个大洞,就该对方用泥巴补上。这不是比玩piapia更廉价的游戏吗?

    夕阳西下,黄昏已近,在外劳碌奔波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赶回家中,一户户升起炊烟。

    男人端起酒杯,抿一口醇厚的老酒,叭叭两下,好似全部的乐趣就沉浸在这酒杯里。女人给婴儿喂奶。小孩端着碗,挟点菜,到处转,被老奶奶训斥,又吆喝到饭桌前。生活就是这样简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似平常,千篇一律,可又像这夏天的万物一般,生机勃勃。

    由于几次扩大堤防及黄金水道的被代替,继而城市化发展的必然,河街逐渐萧条,最终退出历史。虽让人伤感,可它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河街是伙伴,伴随我出生、成长;河街是母亲,繁衍生息,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小镇居民;河街是历史,记载了几代人的过去。我执拗地思念着我的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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