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版:副刊·绣林

一次难忘的捕鱼经历

    □何宗贵

    推开鄂南水乡农村生活的大门,很多记忆的往事就会扑面而至。特别是“捕鱼”的经历,如:钓鱼、摸鱼、罩鱼、叉鱼、搬鱼、网鱼、撮鱼、起鱼池子等,记忆鲜活。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那是个很平常的夏天,太阳很猛烈,似烈火在烤问着大地的灵魂,让万物饥渴难耐。待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虽太阳西沉,但暑热还是不减。那些白天躲在树上纳凉的知了,此刻竟肆无忌惮地卖弄起歌喉来,“知了——知了——知了……”惨叫不止,似要把体内的躁热与不满统统发泄出来。

    夏季是农忙的高峰期,日长夜短,溽暑如蒸。如果动手做点小事,人就会汗流浃背。单调且复重的家事与农活,让人稍有不顺,都会心生莫名的烦躁。

    在田间劳作的父母终于回来了,我马上将桌子、椅子、蒲扇等,搬到禾场上,再从锅里拿出母亲中午备好的一盘菜,外装大碗的咸渍菜和小碗的豆酱菜,摆上碗筷后,等家人开饭。说是开饭,实则是吃中午煮好的稀饭。就这样,一家人合着这些干巴巴的咸菜、冷菜、稀饭,“咕咚、咕咚”风卷残云,几下就完事。填进肚里的食物,也暂时慰籍了家人的疲惫与肠胃,然后大家又要各自忙事。抹桌子、洗碗筷、打扫卫生等,这些不用说,都被我承包。

    年长我十岁的大哥,他正在埋头整理那条早已破烂不堪的刁子鱼网。看样子,今晚他要夜捕!因邻村今晚会放露天电影,我和伙伴们早约好了去看。在娱乐枯竭的年代,看电影是很奢求的事呢。尽管,总是那几个样板戏,翻来覆去地重放,可看的人依然是拖家带口,人山人海。大家都觉得越看越过瘾。或许,大家就喜欢这种氛围罢。偏偏这时候的大哥,他就像洞穿了我的小心事一样,竟然当着全家人的面前,扯起他那副破锣似的嗓音开腔,要我做帮手捕鱼去。唉,我纵有万个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违抗。大哥恐我“暗度陈仓”与“耍伎俩”等,便吩咐我此刻做什么事情,都不能离开他半步。

    一番准备工作后,大哥再叫我,把侧房的鱼篓带上。说,现在就出发!就这样,我在前面走,大哥在后面走。一路上,大哥的心情很不错,不时亮起手电筒,东照照、西照照,心情有得了宝一样的兴奋难掩。而我,脚步是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停下,埋着头,翘嘴,是什么话也不想说。

    “老三,快走,快点走嘛!不就是一场电影,不看不会死人滴。那几部片子,都是现家伙,不看我都知道讲的什么。你也看到了今晚家里的菜色,所以我们必须要赶在鱼儿退回时,多捞点鱼上来,好在“双抢”农忙时,改善家里的伙食。再说,兴许回来的早,还可看下半部电影呢。”大哥的一番思想工作果然奏效,说得我的心情好了起来。天上的明月在高挂,星星在眨眼,地上的萤火虫在漫舞,好闻的空气在萦绕,晚风更是将一亩亩低头的早稻谷推得“沙沙、沙沙”作响,也将湖里的荷叶掀得好一阵前翻后仰的浪笑呢!

    俗话说:近山知鸟音,近水知鱼性。这里的鱼,一般都有着七上八下的生活规律(夏天可推退一小时算)。即早晚八点会拢岸觅食,九点又回到深水处潜游。今晚,我们选择的时机正好,加之闷热的天气下,夜捕的人少(都去看电影了)。来到湖边,见湖面上泛滥成灾的鱼儿正弹着水花,发出“咂吧、咂吧”的水响;不时,还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等,此起彼伏发出嗟食的声音,尤如一首大型的交响乐,颇为壮观与动听。

    兄弟二人见此渔情,立马展网、下网,再绕岸一周用竹竿来驱鱼。起网的时候,上网的刁子鱼如雪花落白人间一样,密密匝匝。一网起上来的鱼,足有五六斤(一斤刁子鱼差不多有四十几尾)。如果用手摘鱼,我们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只好收网后到岸上抖几下。刁子鱼就顺势脱离了渔网。这些脱网的鱼儿,在草地上,在我们的脚下,白银一堆,活蹦乱弹,闪腾的很。

    “快手脚点,把鱼装到篓子里克。”大哥总喜欢在各种情况下,发布使令。这种情况,还用吩咐吗?

    不消一小时,篓子就装的盆满钵满溢了出来。目标已达到,因我的心还惦记今晚电影的下半场呢。我话也不多说,撒腿就开跑。刚跑出不远,那破锣般的声音又传到了耳边。大哥又道:“看你往那跑,不看电影会死吗?今晚鱼多,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滴……”

    我双脚不得不来个无级变速,再吱溜一个急刹车。回头,瞪大眼回敬道:“今晚不打鱼,会死吗?鱼可以天天打,电影天天有看的吗?”

    最后还是又被迫地顺从,折了回来。他的意思很明显,今晚到其它地方再去撒几网子。但鱼篓已满,再捞上的鱼往那里放呢?大哥就狡黠地在我身上扫荡了几个来回,最后把目光停在我的长裤子上面。

    “这下完蛋了,净想些好事!总不能把我穿在身上的长裤子用来装鱼吧,那样那我可就成了光屁股了。”我想到。

    果然是亲兄弟,心有灵犀一点通,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在我准备不甘“屈辱”拔腿开跑之际,大哥来一个“老鹰捉小鸡”,再一个劲地将我的裤子往下脱。反观可怜的我,除了嘴上不停地求饶外,双手还拼了命地往上拉着裤子就是不放手。到最后,大哥见“霸王硬上弓”行不通,又使出他的“杀手锏”——做思想工作。他说:“你一个娃娃滴,怎么那么咬卵犟呢。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左右(前后)冇(无)人,你穿不穿裤子,谁来看,谁又知道你在打‘跳嘎’(裸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不再作无谓的“抵抗”了。双手松开后,自己再假装斯文地扒下长裤,铺到黄麻地里,将鱼篓里的刁子鱼“一古脑”地全倒进了裤筒子里。我们重新有了鱼篓,兄弟二人便开始谋划再次捕捞的地方。划来划去,最后决定到三队港边上严师傅养鸭的地方。因为此处是严师傅经常喂鸭食的地方,水较浑浊,加上残留的谷粒或米糠之类的,刁子鱼也最喜欢在这种地方活动。有了目标,我们就一路上小跑,哼起小调出发了。

    来到港口,环顾四周,天上的皓月似白银在倾泻,上津湖的水色也正如我们料想的那样,浑浊的水里,多的是鱼花。此时,睡鸭棚里的严师傅早已“鼾醒子噗滴”(酣睡),只有鸭子在围栏里见到了亮光,稍有骚动,“嘎嘎”地叫唤几声也就平静了下来。但是,唯有一点不随人意的地方,就是国营渔场在此设了一道栅栏。小小的地基上,还安排了一对上了年纪的公婆在此看守。

    方圆的人说起这两公婆,有段嚼劲的故事呢。男人姓段,系早期国民党黄伯韬属下的一位团长,是解放石家庄战役时投诚过来的。人民政府作了宽大处理,将他派来上津湖渔场作守卫员。他老婆也是高材生,高级知识份子一枚。因高度近视,常年带着眼镜。那时,乡下带眼镜的人,是十分罕见的。

    尽管兄弟俩知道打点刁子鱼不算犯法,他俩公婆更不会去管,但总觉得此处不安全,怕万一小事说大了,引用到“偷”不好。为防万一,兄弟两人商量后,需要泅水过去,将看守屋的柴门给扣上。我摘了根杨树枝作插,插上。正是这个“神”操作,后来害得他们两公婆险些出了大事。大家都知道,人上了年纪,起夜就会多。可门栓子被插上后,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加上俩公婆特爱干净(洁癖)。他们实在憋得不行,才抠开后面的窗户来解决。他们试着喊对河的严师傅,希望他起身来开下门。可之前因他们嫌弃严师傅养了几百只鸭子,把港里水搞“浑”了,取水洗澡时,身上痒。为这事,他们关系闹得很僵。所以,无论老人家在屋里怎么喊人,严师傅听到了就是不起床开门。

    “老三,还愣在哪里搞么子,快点下手呀……”又是长兄的一句“要命”式的催促。

    一切安排妥当,兄弟二人便开始有条不紊地下网,捕鱼。哇塞,就这小小一块的水域,又是满满的一篓子鱼。比想象中的效果还要好。当然,如果还有盛鱼的地方,我们还可继续搞。此时,兄弟俩不忘打趣:“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开撤。”待人回到第一次网鱼的黄麻地时,傻眼了,还有么子鱼在,连裤子也给人“一锅”端走了。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翻版呀。

    咋办,一个十几岁的青涩少男,总不可能光溜溜的走在田埂上回家吧。正着急时,耳畔传来风吹荷叶的“呼呼”声。急中生智。有了,穿“生态裤”——就用四片荷叶,前后左右给捂上,接口处再用杨树的枝条给缝上。待好不容易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看电影的人也散场了,眼尖的人借着月光,见湖边上来两个人,男男女女都议论开来。说,看上来的两个人,肯定是在湖里“偷”了鱼回来滴。走,大伙快追上去看看!

    听到这里,我的血往上直涌的,汗也冒得特别快。

    “大哥,不好了,我要开跑了。”本能的羞耻心让我将脚下的莲步改为小跑了。可你越跑,身后的婆娘就追得越急。跑着跑着,身上的“生态裤”跑散架了,到最后就只剩前后两片。这时,我只能一手捂住前叶,一手捂后叶。终于,跑到离家不到十米的地方,我也顾不上什么了,就直接扔掉护身的荷叶,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家里,反手顺势就把门关上。来不及喘口气的我,心口紧张的好一阵急促的鼓点——咚咚作响,全身似散架地摊坐在地上。

    天亮后,家人将鱼也给清洗干净了。大嫂为了早点吃到“阳干鱼”,她就用竹席将鱼给摊开,下面再用谷壳生火。本意是上晒下烘,让鱼干得快些。没想到下面谷壳放多了点,加上这天干物燥的夏天,一下就烧着了竹席。等大嫂发现时,上面的鱼全都掉进了燃着的火堆里。她捡起火堆里的鱼一看,妈呀,这些鱼成了“精怪”。有糊的,有半熟半生的,有刚好熟的,也有全生的……用现在时髦的话讲:“这是个什么造型呀!”自知理亏的大嫂,为了挽回面子,用竹篮连灰带鱼,到水塘边去淘洗下。如果不洗,应该还有一半是好的。可通过她的这一番淘洗过后,整篮子里的鱼都洗成了一篮子的鱼钵酱,又或许像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的豆腐渣渣。左看看、右瞄瞄的大嫂,又是一股无名的火焰在冒起。只见,她开始喋喋不休的“库泡”(骂人),提起竹篮,就是一个丢手,将整篮子的鱼全倒到流水沟里了。

    唉!就这样,我们一晚上的劳作到最后全化作一空。这正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好运。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没了运气,喝凉水都塞到牙缝。

下一篇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