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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频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红楼梦》林黛玉 01 我见过一句俗语:“常将冷眼看螃蟹,看尔横行到几时。”据说这句话是明代人讥讽严嵩父子的。严嵩父子恶大恶极,在嘉靖末年受到了抄家的惩处,最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都是他咎由自取,然而螃蟹无辜地躺枪了。螃蟹就这个生相,不会直行,只会横行,怨不得它。 我不管它怎么“行脚”,只要壳里有肉就行了。自古以来,人们便发现了螃蟹的美味,只要捞得到,就不会让它跑脱。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好一口。不过我说的是淡水里的螃蟹,至于生活在龙王爷身边的咸水蟹,稍后再谈。 阳澄湖的大闸蟹远近闻名。我在网上见过一组美国《时代》记者拍摄的江浙人民生活的老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民国三十六年,照片中的少年衣衫褴褛,桌前的碗里全是大闸蟹。他甩开膀子,吃得津津有味。大闸蟹在当时很多,价钱很低,不似如今这般金贵。 有一位朋友知道我爱吃蟹,每年秋季都会给我送一篓子。篓子里的螃蟹个个都被困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干瞪眼,口吐白沫。他告诉我这不是池子里面吃饲料喂养的螃蟹,而是他在夜晚打着手电筒,到湖沼河流的芦苇林子里捉的。通常这时,我会将螃蟹蒸着吃。蒸是常见的吃法,至于用炸、卤、炒等法做的熟螃蟹,我还没有吃过。 02 每次回家乡,我总会在拐弯的路口看见有面包车停靠,面包车旁,车主在售卖螃蟹。那些螃蟹都是吃饲料长大的,看起来肥,吃起来味道却寡淡。我吃螃蟹,要有酒。这酒不必是茅台或者五粮液,最好是普普通通的村酒。村酒喝起来地道,不上头,口感绵柔,回味悠长。吃蟹倘若没有酒,那将是丝毫没有情趣的事。晋人毕卓为吏部郎,经常饮酒而废弃公事,但他依然不改秉性,还曾对人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他对酒、螃蟹如此痴迷,破坏了本应以稳健示人的形象,也算得上官场上的一个另类了。 母亲曾对我说过,她小时候在她的外婆家里吃河蟹,外婆交代她吃蟹不能火急火燎,要慢慢吃,不能吃的心肺坚决不吃,可以吃的蟹黄一点不能浪费。吃完了,外婆还要拿小秤称一称我母亲面前的破碎蟹壳,看是不是吃干净了。 我家住在北口预备堤下,附近有一条深引河,河边的草丛里有很多野生螃蟹。有时走在埂子上,可以瞧见爬在路上的螃蟹。螃蟹的蟹螯夹人很厉害,为了防止它夹人,就抓一把谷草包住它,再丢进布袋子里。回去后,把螃蟹一洗。洗不干净的地方用刷子一刷,就可以蒸了。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好吃的,母亲蒸好了螃蟹,几个兄弟抢着吃。一个蟹钳子,在酱油里刷一下,兄弟们轮流着在口里吮吸,吃得有滋有味。吃完了,双手在裤子上一蹭,手指上的油自然也就没了。 也不是天天可以捡到螃蟹。运气好,可以捡几个。运气不好,一年都吃不了几个。那时觉得螃蟹很珍贵,感情也很珍贵,几个人围在一起,人情味十足,亦很满足。 03 有一次,我到江苏湖州,桌上有一盘炒蟹粉,里面有蟹黄、蟹膏,吃起来很畅快。厨房小工将蟹壳都剥去了,只留存了蟹黄、蟹膏,省却了我的气力,怎能不高兴呢?还有的烧烤摊将蟹剥壳,就放在火上烤,当然是略烤一下,就蘸着孜然粉拿给顾客吃。这样的味道有点焦脆,但破坏了很多营养。烹饪专家公认的法子是把一只只的蟹放在笼屉里蒸,蒸熟的螃蟹保留了它最多的营养。 在武汉吃螃蟹最好的去处是梁子湖附近的一家河鲜馆子。厨房里的食材来自水下,省却了长途运输造成的损耗与高价。老板在渔民手里挑肥的、品相好的河蟹拿到厨房去清洗,然后根据食客的需要进行加工。有的店主见了肥螃蟹不满足,还要将它们喂到大缸里,每天喂几个鸡蛋给它们吃。几天后,肥螃蟹又长胖了,厨师才笑盈盈地用钳子夹出来进行蒸煮。这家店颇有些古风,吃蟹时,每个食客的面前都放一根枣制的小木槌,食客拿着小木槌敲打蟹壳,便可免去剥壳之苦。我听说店里有一个伙计,经常为客人表演生吃螃蟹的节目。我见了他,说也想看看。他便抓来一只张牙舞爪的河蟹,掐断两根蟹螯,再咔嚓一声,把蟹脐壳掰开,他直接啃食蟹膏,然后扯碎入口大嚼。我看得胆战心惊。生蟹身上有寄生虫,没有经过高温杀菌,吃下去难道不会对人体有害吗?简直比神农架的野人还要厉害。 04 我认识一位厨师,他说蟹黄蟹肉有很多的吃法,最有名的是炝白菜、烧麦等等。这样的蟹黄软软的、糯糯的,越吃越想吃。他说蟹肉还可以腌起来做成蟹酱。后来,我看到了《周礼》郑康成注:“青州之蟹胥。蟹胥,取蟹藏之,使骨头解胥胥然也。”终于知道,蟹酱这种美食,古已有之。 可惜我去过山东,却未去过青州,更别谈吃哪里的蟹酱了。幸而我有一个导游朋友,他曾去青州取景,在那儿买了几瓶蟹酱,并给我寄来一瓶。收到蟹酱后,我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是黄澄澄的一片,全是蟹黄,香气扑鼻。自己在家下一碗阳春面,舀两匙蟹酱,再加一勺子油辣子,那样吃起来真够味。 海蟹的肉比较松散,但肉多壳大。记得我乘船去过烟台,船停在岸边,舢板云集,上面的很多渔民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个个大声在叫卖海蟹、海虾。这些蟹虾大多是煮熟了的,倘或有人去买的话,还搭送一小包辣酱。我趁着大船休整的半个小时,到渔民中间买了一包煮得红彤彤的海蟹,价钱很便宜,只花了十元钱。海蟹的蟹螯咬起来有些腥气,但里面的肉质肥嫩。吃完后,感觉还比较满意,只是那辣酱太辣了。最满意的一次,是在海南的一个码头上,买来两只巨蟹,每只大约有八九斤。我借了朋友的锅,蒸熟了它们。夜晚的时候,我邀请几个朋友一起吃蟹。巨蟹味道很鲜美,朋友们连连称赞。 05 清人朱彝尊诗云:“近日欲传糖蟹法,更来笠泽借丛书。”吃蟹可以加糖,这是我看了这句诗才知晓。翻看一些宋代笔记,某本书上有一条是:“平原岁贡糖蟹。”平原就是现在的山东某地。原来那时糖蟹便是一种贡品了。宋人沈括《梦溪笔谈》云:“大业中,吴郡贡蜜解二千头……又何胤嗜糖解。大抵南人嗜咸,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现今的北方人还吃不吃糖蟹,我不知晓,反正我至今没有吃过。将活螃蟹泡在醋里,泡好了拿起来吃,这是猛汉子的吃法,于我,是永远不可接受的。这样的血腥,让人联想起了浙江河姆渡原始先民的生活场景。 “味尤堪荐酒,香美最宜橙。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这是宋人刘攽对蟹的揄扬。吃蟹,有一种潜在的清高与风雅,香韵酽酽,久而不散。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著作权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