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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频 中国民间的美食,有很多是厨夫群体智慧的结晶,倘或非要将发明权归到谁的名下,那便难以考证了。譬如各种各样的面条,谁都吃过,但你能说出它的缔造者吗? 目下,遍布大陆各地的拉面馆,生意火爆,满足了各地人们对美食的渴求。“拉面”,重在一个“拉”字,就是方言里的“抻”。这样拉出来的面条筋韧、光滑,可蒸、可煮、可烙、可炸、可炒,自有一番风味。有的人忙不过来,直接买来揉面机,揉好了再用手拉出面条来。虽然快捷了很多,然而风味差多了。 我小时候生活在乡下,父母不忙的时候,会做饭弄菜,如若田里有活,急匆匆地赶回来,炖一大锅面条,一家子吃。母亲用双手在案板上和面,将面团反复地揉搓之后,再用擀面杖擀平,最后切成细条,下到热水锅里。吃完面后,还用舌头舔舐碗底,如今想起来觉得有些寒酸了。吃面条的记忆与味感,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大脑皮层里。那时是挑了小麦到夹磨坊去磨的,麦麸与麦芯全在一起,营养没有流失。不像现在的流水线,专门提取了小麦胚芽到别处卖高价,又刮掉了麦麸去卖给饲养厂,剩下的麦芯没有什么营养了,还被添进增白粉,导致现在的面粉既无营养,又增加了患癌的风险。 三十多年后,我住在了小城的西区。在我楼下,有一家拉面馆,师傅是北方某省的人。到了夏季,知了在屋外的香樟树上聒噪。他将两边的长袖子捋到臂膊上,抓过大块发酵好了的面团,擀成一个长条,再拽起来拧成一根粗绳,使它团团转。一会儿后,抓住面绳的两头,上上下下大幅度地抖动,越抖越纤长,抖到两臂的极限,就把长长的面绳折回来成了双股,双股再抖,折成四股,四股变成八股,就这样一直拉下去,拉到合适的细度为止。在拉的时候,面绳要时不时摔到桌面,粘上干面粉,免得面线全黏在一起了。一把面拉好,丢在水沸腾的铝锅里,立刻拉第二把面,如此反复,每个顾客都可以吃上一碗。他却累得汗流满面。我每次在桌前吃拉面,就抬头看他拉面的动作,夸他几句,他越抖越厉害,连我这个局外人也要担心面绳是不是会断。还记得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在武汉参加一个酒会,第一次瞥见厨夫将一块面团缠绕到臂膊上,再那么一甩,甩来甩去就成了面条,令人不禁感叹:“高手在民间。” 东区的一家面馆,是一个本地娃去甘肃找人学习了拉面制法,然后回来开的。他现在二十多岁,手艺越来越精湛。那面拉得极细,吃在嘴里水润弹嫩,亦名为“龙须面”。叫一点切好的卤海带、卤鸡块,再吃一碗龙须面,你会感到非常满足。 谁要是想自己弄一弄,那可得做好准备了。练拉面,会产生很多面疙瘩。舍不得扔掉面疙瘩,就得吃上七八天。据说有油腻的中年汉子喜欢吃小拇指粗的面条,吃起来有馒头的味道,不如龙须面细嫩。拉面的精髓就在于那一口咬劲,拉的时间久了,也就把面的韧性给拉出来了。在夏季,倘使想吃凉面,必须把煮熟的面条在冷水里浸一下,再加辣子油、醋、芝麻油等拌着吃,风味奇特。 面条可以长一点,忌太短。假使拉得太长,可以掐断再下锅。至于老人家吃的寿面,当然是越长越好了。我曾去乡下给人祝寿,看见厨夫用切面给老人煮成了寿面,或许是面条煮熟后搁太久了,或许是煮过头了。面条上桌后,寿星用筷子一挑,全断了,连一根也夹不起来。厨夫知道后,脸窘得通红。面条的主要成分是小麦粉,没有酸咸香辣的味道,要想好吃,全靠几种调味品。 我至今记得2006年7月某日中午,在岳阳楼附近。我在一家叫做鸡水面的面馆吃了一碗鸡汤面。厨子将鸡汤面端上桌来,我拿眼一瞅,那个碗,又大又深,是乡民所谓的“海碗”;那汤清爽爽的,水面漂浮着点点油星,细面条叠放整齐,好似梳好的发蓬,一根不乱。几片鸡腿肉铺在上面,周围还有零散的薄荷叶,看着就有了食欲,连汤都喝了。 还有荆州城区的早堂面,闻名遐迩。这碗面的精华全在乳白色的高汤里,加了佐料后,吃起来味鲜、汤厚、油重、面条劲道。据说最早这种面是提供给沙市码头的搬运工人吃的,但目下已然进入了坊间市井,或许是因为汤汁中有老母鸡、鲫鱼、五花肉等的熬煮,鲜而不腻,一霎那就征服了食客的味蕾。幸福的荆州人,荆州人的一天都是从早堂面的美味里开始的。 有一次,我吃了一碗早堂面,忽而想起了宋人的世俗生活。当时有一个人叫吴自牧,晚年在其所著的《梦粱录》里收录了北宋京师街道小店的各种面条做法,有“炒鸡面”“大熬面”“子料浇虾面”“银丝冷淘”“猎羊生面”“鱼桐皮面”“盐煎面”“笋泼肉面”“丝鸡面”“三鲜面”等等。这些名目比现今的面条品种还要宏富。当时还出现了一种“药棋面”,“细仅一分,其薄如纸”,晒干后可以带到别处送人。元代忽思慧在《饮膳正要》里提到了“挂面”,还记载了羊肉鸡蛋面的做法。这种面条似乎看起来很容易做出来。然而我不掌中馈,无从验证这是如何的味道。 自从搬到武汉之后,每天早餐是热干面或者炸酱面。热干面吃多了,我就换着吃炸酱面。服务员在桌子上摆着一小碟儿咸菜,里面是黄瓜条、萝卜片,蘸一点辣子油直接放入口里咀嚼,清脆水润。我看过厨夫制过炸酱,首先将肉末、葱花、姜片等放到油锅里炸,再舀几勺子黄豆酱或甜面酱一起炒,几分钟后盛起来备用,即是炸酱。 我到过北京几次,在早餐摊上看见很多当地人喜欢吃炸酱面。有一些壮夫吃起面来,“呼噜——呼噜”,听着有点鄙俗,但这便是人间烟火中的微响。他们吃的时候,还剥着生大蒜往口里送,嚼得有滋有味。 今年,我在小城找了一家店,据说是很有名的炸酱面馆。然而我一尝,感觉酱陈了,面条生硬,香菜叶子蔫了,甚至于醋也是苦的。我只吃了一口就吐了,扫码付账后就开溜了。几天后,我对一个老友说:“谁说这家炸酱面好吃,简直是害人。他们店里的美食专家,可以把生意拖垮,这是哪里谋来的宝喔。”老友听后哈哈大笑。监利的面条,还有什么鳝鱼面、财鱼面、热干面等等多个品种。倘或你想吃到正宗的面条,还是找一家老店或者食客满座的店子,那样你才不会上当。 我理想中的吃面场景是:找出一壶老酒,将酒液倒入酒盅子,再端一碗炸酱面上桌,翻找着面条里的肉丁夹起来吃,滋溜溜地喝一口酒,哼着几句老戏,不亦乐乎。 其实,吃面“吃”的还是氛围、心情。唐人刘希夷云:“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时光明暗交错,生活跌宕起伏,为食奔波,终日劳碌。那样的时候,面条吃在口里亦是别样的滋味。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明史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著作权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