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版:文学副刊

第015版:文学副刊

怀念旧书摊

    □董川北

    年少读书时,喜欢四处寻找旧书摊。一是缘于新书太贵,买不起;二是感觉旧书读起来更有意思。

    去得最多的,是小城地摊一条街。依稀记得那时,近百米长的摊点,一字排开,有摆卖小盆景的,有摆卖虎骨跌打膏药的,有摆卖古玩旧币的……但我只驻足那家简陋的旧书摊。

    旧书摊所售之书五花八门,从天文、地理、历史到诗歌名著、专业书籍,再从《哪宅闹海》的小人书到《读者》各类杂志,简直像个微型图书馆。

    不管书摊前聚集了多少看书的人,那位约莫四十岁年纪的老板,总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也懒得抬头看一眼,自顾自地看着一本手里的《呼兰河传》。只有等到有人大声喊道:“老板,这本书多少钱?”他才慢慢抬起头,推一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三块钱。”然后不再多说一句话,又低下头去。对于爱书之人,宝贵的时间永远属于手中的那本书。询价的读者倘若觉得不贵,就挪两步到他面前,将三块钱放进那个铁盒子里,自己一边翻着淘来的心仪的旧书,一边慢慢离去。

    我之所以说旧书看得更有意思,是因为旧书有不少前阅读者留下的笔记、赠语或感悟。虽然大多数都是只言片语,亦或仅仅是在扉页上落下了一个签名。但我在看书前,却喜欢对着这些痕迹琢磨上半天,遥想着买书的是什么人?他是否看完了这本书?他对这本书的理解原来如此……这就像是我与书的旧主的一种神交,让我感觉惊喜,自认为是件极有趣的事情。

    记得花五块钱,在那个书摊淘过一本米兰·昆德拉著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扉页上用娟秀字体记录着购书者的名字,只因当时觉得名字甚是好听,想着应该是位明眸善睬的少女,所以一直铭记至今:唐晓婉,购于沙市新华书店,1995年5月4日。

    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有两行简单的笔记——“第一遍看完了,到底什么才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5月25日。”

    “今天看完了第二遍,好像明白了什么。6月15日。”

    待我自己第一次看完这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后,居然与她感觉一样,朦朦胧胧,似懂非懂。于是忍不住又看了一遍,才有豁然开朗之感。这是一部哲理小说,从“永恒轮回”的讨论开始,把读者带入了对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中,比如轻与重、灵与肉。作者米兰·昆德拉通过托马斯和萨宾娜尝试了生命轻重取舍的不同方式。人的存在,每个人对生命轻重的追求不同,方式也不同。而绝大部分人读这本书时,第一遍看到的只是故事,回头第二遍感受到的才是这种思想境界。原来,有些经典著作是必须要看两遍甚至三遍、四遍的。

    还记得淘过一本春上村树的《挪威的森林》。扉页上没有购书记录,但书中却有好几个段落被划上了红线。细细阅读,立即让少年时期的我血脉偾张,既激动又羞愧——因为被划红线的,都是“少儿不宜”的内容……显然,购书者应该与我一样,是位懵懂少年。当时我感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看了不该看的“肮脏书籍”,生怕被父母或老师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看完当晚,就把《挪威的森林》偷偷扔进了垃圾桶。

    几年后,我才发现《挪威的森林》是村上春树的代表作,而村上春树则是日本最富盛名的作家。《挪威的森林》在当时风靡全球,发行量超过千万册,我的很多同学也都偷偷看过。这种年少时的纯真,让人感觉既青涩又美好。

    还有一些旧书会夹带有书签、作业之类。在一本《朱自清散文集》中,我发现过一张氧化还原方程式之类的化学笔记。泛黄的纸张和依然清晰的字迹,带给人无限的遐想,仿佛能看到旧书主埋头苦读、高考冲刺时的身影。

    2001年,我妹妹考上华中科技大学。有一次去学校看她,她带我出去吃饭,从学生宿舍后门出来,一条几百米长的巷子里,居然深藏了十几家旧书摊!沿着墙角,摆满了长长的木书架,上面搭着简易的遮雨棚。旧书摊老板都异常年轻,料想他们都是做兼职的学生。

    每到毕业季,即将离校的大四学生,会将成捆的旧书送过来,“兄弟,多少钱?”老板只需提起来掂量掂量,“30块吧!”很少有要求加价的毕业生,大概缘于他们都心知肚明,这类勤工俭学的学弟学妹们,只为赚点生活费,都不容易。

    毕业生接过钱,拍一拍陪伴他们多年的这些书籍,像与老朋友告别,依依不舍,然后转身离去。而等待这些旧书的,一般会是刚进校门的大一新生。当这些旧书遇到新主人时,它们显得平静,却深遂。时间在它们身上停留、重叠,变得厚重,而有温度。

    自从智能手机出现以后,读书变成了读屏,我的纸质书是越看越少,更别说去逛旧书摊了。话说回来,如今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再也寻觅不到旧书摊了。它像我们渐渐逝去的青春,只留下了怀念,留在了记忆之中。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文字散见于《中国中学生报》《楚天都市报》《今晚报》《羊城晚报》《演讲与口才》《小小说选刊》等数百家报刊。有多篇作品入选全国中学生课外书籍及语文试卷阅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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