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版:江津笔会

油炸糍粑

    □刘德建

    梁实秋先生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湖北人特喜糯米,豆皮要包糯米,烧麦也要包糯米,丸子也要裹上糯米。我个人以为除了粽子汤圆和八宝饭以外,糯米派不上什么用场。”此言差矣。梁实秋是旧时北平人,能罗列几例湖北人喜食糯米,已属不易。倘若他来到荆州,看到糯米无处不在的身影,岂不是要大跌眼镜?

    中国南方拥有极其庞大的食糯族群,在他们手中,糯米可演绎出千奇百怪的花色美味来。本人从小生在江汉平原,年少时还在乡下种过几年糯稻,尚不能彻底枚举糯米造就的吃食,何况北籍梁先生呢?

    物产与饮馔水乳交融。荆州盛产糯米,饮馔与糯米自然密不可分。糯谷除了叶片略尖、谷粒细长之外,与其他水稻并没有显著区别。可是脱去外壳后,种仁与其他水稻的差异就显现出来。籼米粳米呈透明状,有人常用晶莹之类的语句去修辞它们。糯米则色泽乳白,若用什么晶亮词语就贻笑大方了。糯米熟制以后,不再像籼米那般松散,那样颗粒分明。它的特异性因熟制恣意爆发:支链淀粉尽情释放,桀骜不驯的黏稠充分发挥出来。它的坚韧粘劲,荆州人称之为“糯性”。糯性有利于塑造食品的形态,使人们在调和五味时随心所欲。

    荆州人食糯米远不止蒸几枚珍珠元子,或在豆皮和烧麦里放点糯米……如此做法,荆州人视之为点缀而已。在荆州,仅仅糍粑类别,就派生出擂糍粑、凉糍粑、炸糍粑不同工艺,不同味道,不同吃法的三种风味。糯米在糍粑里不再是豆皮烧麦中的润饰和衬托,它讲究的是纯粹。梁实秋当然无法知道糯米在荆州的丰富吃法,更不知道糯米在荆州人手中的出神入化。

    中国糯米产区不胜枚举,获得地理标志的糯米亦不在少数,因而糍粑盛行南方。擂糍粑是过年美食。熟制的糯米在石臼里用木棒杵捣,米粒在反复的重力之下化为无形,冷却后做成饼状,置清水养护。荆州擂糍粑与江浙年糕类似,只是荆州用糯米,江浙惯用籼米。“炸糍粑”是荆州人的早餐食品,荆州人叫做“过早”。油炸糍粑充当过早,即使在“特喜糯米”的湖北,亦只是荆州独有。

    油炸糍粑虽是极普通的早点,却是荆沙人的乡愁美食。记得从戎时,荆州籍一位战友,对河南面食毫无食欲。一日偶染微恙,得连首长关切,令炊事班造病号饭,那位仁兄竟提出什么“炸糍粑”,弄得炊事班大惑不解。三年届满,回乡省亲。日思夜想的油炸糍粑满街尽是,仁兄日啖糍粑不可遏止,以之弥补三年的缺憾。返回部队后,仍念念不忘此物,天天复述糍粑的浓香,听者无不口舌生津。

    炸糍粑并不是将“擂糍粑”切片油炸,若是这样会毫无特色。但它的制作一点都不繁复,甚至可以说极其简单。它本是荆州的日常吃食,带着朴实便捷的本性,大凡会做米饭者,都会做糍粑。

    糯米淘洗后直接于电饭锅中蒸煮,尔后舀出熟制的糯米加少许食盐拌匀,依次盘中抹平,小刀分划出折断线。糍粑齐整与否,在于小刀分切的一招一式。冷却后,方正的糍粑置入沸油中,湿润的糍粑忽地潜入锅底,无数气泡在它身旁聚集翻涌,那是糍粑水分挥发的表现。随着糍粑表层干涸,沉入锅底的糍粑徐徐漂浮起来,在你眼前缓缓变成金黄,轻轻推动糍粑,它们相互撞击发出窸窣的脆声,油炸就当告罄了。

    金黄酥脆的糍粑极具诱惑力。咬开它酥脆外壳,立刻碰撞到柔软弹牙的糯米,咀嚼中可感受层次鲜明。真正让人欲罢不能的并非口感,而是经过一番油炸历练的糯米。油炸糍粑的无穷美味,由碳水化合物与油脂构成,常使人处于两难境地。其实,籼米与糯米热量无异,为什么每顿进食却无顾忌?炸糍粑与炒青菜的油脂等量,一锅沸油不过是炸制烹调的必要程序。

    当我们明了“炸糍粑是怎样做成的”以后,我们会一扫心中的阴霾,心无旁骛地去享受“油炸糍粑”而毫无健康之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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