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

    按照家乡的习俗，嫁出去的姑娘中元节要省亲参加家族祭祀活动。我和姑妈们不约而至。饭后茶余聊得最多的是我小时候的一些诨事,好多记不清楚了，但惹怒父亲那次却历历在目，至今让我羞愧万分，久久不能忘怀。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返校前路过父亲的预制厂想要点钱。姑父家是厂部，掩映在公路边一片竹林里。在一棵大柳树下，远见三人围坐着一张小木桌喝酒吃饭。当我走近时，姑妈连忙招呼，姑父也起身准备搬凳子。父亲没抬头，端着小玻璃杯放在嘴边小口抿着酒。来干嘛，不是刚给过钱了吗？父亲板着脸问，向来娇纵的我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就给了80，马上毕业了，同学们都在买纪念品……没等我把话说完，父亲突然把手中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满腔愤怒顺着鼻子喷发出来。

    姑父见状不妙，抖抖瑟瑟在两个口袋里翻凑了50块钱，走近想劝我，我暴躁地两手一掀，打翻姑父手中几张钞票，像是饱受人间委屈，扭身就跑。父亲愤怒地吼叫声夹杂着酒杯与地面的碰撞声一直响到两里外的车站。

    真的惹怒了父亲。一路上委屈、不满、愤恨过后，痛定思痛反省自己所作所为，确定是自己的错。错在本知求学不易，应勤学励志、攻苦食俭而不该爱慕虚荣、盲目攀比；错在本知家境不宽应多体谅为父的艰难而不该自以为是、一味索取；错在本知舔犊情深应心怀感恩、尊上敬仰而不该蛮横无理、忤逆不孝，让父亲痛苦难过。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感到无比的自责、懊恼、悔恨，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一天下午，当风尘仆仆的父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既惊喜又羞愧，挺难为情的。父亲说收回了一些欠款来城里进完货，顺道看看我。父亲带来了生活费，还陪我下馆子。看我不自在的样子，父亲夹着一大块牛肉放我碗里，疼爱地说，这是你最喜欢的，多吃点。我的眼泪啪啪地往下掉。爸，对不起，我错了。傻孩子，爸也做得不对，不生爸的气了。来，把眼睛擦擦，咱吃饭。抬头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纸巾，我分明看见父亲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泪光。

    饭后，父亲坚持要送我一程。我们在校门口停下，父亲挥手指了指铁门说，进去吧，然后转身离开。我目送着父亲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这夜色弥漫的街头。

    那一刻，我理解了父亲的艰难。家里没一分钱的存款，账上没有一厘钱的现金。厂里生产不能停，家里生活要继续。父亲就像一匹被套的马，不管草料是否充足，在现实的铁鞭下唯有奋蹄疾飞；亦像赛场上的运动员，握紧生活递过来的接力棒，不管体力如何都要竭尽全力跑完全程。

    我理解了父亲的愤怒。那是被生活所逼无助的宣泄、那是对窘迫困境最好的诠释、那是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苦闷。

    我感受着父亲的慈爱。只要给他一滴水，他就会借来阳光，让它折射出万丈光芒；只要是为了家和孩子，他定殚精竭虑地把自己逼成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岁月如梭，一晃20多年过去了，当再次被提及时，此情此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筷子兄弟深情的歌声在耳边久久回荡。是的，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