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磊

    家在长江边的人是幸运的。

    我就是一个这样幸运的人。每一个黄昏，只要不遇到特殊情况，我都要到江畔小坐，江畔独坐，别有一番滋味。朱自清先生曾经在满月的光里，独自走过幽僻的荷塘，一个人在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这就是独处的妙处。

    与呼朋引伴，成群结队而行相比，我更喜欢独行，特别是临江晚坐。

    灵感之下的“临江晚坐”这个词，得益于明末清初的学者吴从先先生。某一日，读到吴老先生的《小窗自纪》，“临流晓坐，欸乃忽闻，山川之情，勃然不禁”，不禁为古人相通的情感所感染，一样的山川，一样的闲坐，似乎看到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忘年交，情感穿越时空，古今相通。只不过吴老先生是晨坐河边，其情其景，自然不如长江之浩渺壮阔了。

    面对长江，如沐浴在历史的长河，感叹这时空的变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如此，长江亦如此，在漫长的时空里，月亮和长江是永恒，从不曾老去，亿万年间，那江上升明月的情景，总是那么清新、明亮，而我们每个人不到百年的时光，和这永恒的长江相比，是那么的短暂和渺小。长江，从青藏高原走来，带来雪山冰水的灵气，一路携裹着，往东海奔去，曾经在上游的三峡，看着奔腾的江水迟早会流到我的家乡，曾经在南京的长江大桥下，望着那奔腾的浪花，那一朵朵的浪花一定是从我的家乡飘来，身处异乡的游子，是长江，给了他心灵的抚慰。还想起了我们的祖先，很久很久的若干年前，我的祖先，是否也像我一样，在这一湾长江边、在这一轮月色下，匍匐前行，绝世独立？

    很多次在江边，我的脑海里常常会想起那样的一个场景，仿佛那么遥远，又仿佛近在昨天：那是1986年的夏夜，距今已37年，临近高考的前夜，那是个基本上“一考定乾坤”的年代，对于一个没有退路的农家子，压力可想而知，下了晚自习，我独自踱步到了江边，坐在月光如垠的大江边，看渺渺的江水波光粼粼，占卜自己的命运，想象着若干年后的自己，急切想知道自己人生的答案，现在我可以想起37年前的我，可是当年的我却无法想起现在的我——当时是多么想知道30年后会是怎样的辉煌亦或狼狈。

    想起了唐朝的张继。“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彼情彼景，与张继何其相似，可幸，我倒没有像张继一样名落孙山，可惜，我也没有写出像张继一样名垂千古的诗句。兜兜转转三十多年，没有回老家修理地球，也没能去北上广深开疆拓土，一万三千多个日夜，尽在这不到几平方公里的县城虚度光阴了。

    江畔独坐，新堤的江滩在悄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三十多年前，这县城的江堤都是泥巴土路或者煤屑路，江边很多都是些废弃的工厂场房和民居，往来的行人很少，特别是到了夜间，给人一种荒凉的沧桑感。时代的变迁，洪湖江滩早已今非昔比，江滩公园成为了城区市民休闲健身的良好去处。荷花广场上人声鼎沸，跳广场舞和交谊舞的妇女和老人们把娱乐与健身交融到了极致。

    新堤的历史源远流长。洪湖是为纪念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而从沔阳、监利、嘉鱼、汉阳等县划出一部分地区，建立起来的一个县级市，可以说是一个年轻的县市，但县城新堤，却是有着厚重的历史底蕴的城市所在，新堤市曾两次成为湖北省的直管市，凭借着靠近长江水运的优势，滨湖临江，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在水运占据交通绝对优势的历史上，新堤，在各个阶段都留下了她深厚的历史痕迹。

    家乡县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新堤不仅临长江，还倚靠洪湖，内荆河穿城而过，将城区划分成新堤和茅江两块，尽管开发的浪潮日新月异，但仍然还有很多历史的遗迹，曾经的老街还有许多的残垣断壁，西骄巷、大骄巷、解放街、子街……依稀都还可以窥见那些远去的繁华，据县志记载，这江边曾经有一个著名的亭阁——江峰阁，亭阁名噪一时，名气不亚于岳阳楼，可惜在后来的战火中毁损了。历史胜迹，更不必说湘鄂西革命纪念园和路易.艾黎故居了。

    放眼望去，对江就是湖南。临湘的江南，丘陵山地，若隐若现，曾经的长江天堑，使得洪湖临湘“咫尺”成“天涯”，终于2021年通车的赤壁洪湖长江大桥，让“天堑变通途”，让湖南不再遥远。周末双休，常常呼朋唤友，自驾到对江临湘江南，江南的丘陵地貌，与江北的江汉平原一马平川的地形地貌迥然不同，对见惯了一马平川的洪湖客那可就充满了新奇与幻想。

    此刻，又坐在了江边。滚滚东去的江水依然在奔流不休，对岸的江堤上灯火星星点点，不远处的赤壁长江大桥如一道彩虹横跨江面，那是曾经的赤壁古战场，这里才应该是苏东坡真正的怀古抒情的地方，东坡先生终究在不相干的黄州抒出了一个“文赤壁”，让人不得不佩服这文化的巨大力量。苏东坡《赤壁怀古》，不想而今苏东坡对我们也成了“古人”，在历史的长河里，我们都只是随波逐流的一朵浪花，转瞬即逝，也许，在若干年后我们这些“今人”也将成为“古人”，唯有这浩浩的长江还会永存，可是，我们——这些未来的“古人”，该给后人留下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