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版:江津笔会

若叫人间少别离

    □陈春霞

    静夜,灯下读书。诗人说:“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我心头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从未想过母亲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们。那天夜里,我摸着她尚留一丝余温的胸口,想起两天前她站在大门口依依不舍地对女儿说:“宝宝,奶奶好舍不得你!”想必,她早就替自己想好了结果,愚钝如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反常。

    八月的“火”,燃烧在天上,燃烧在我胸膛。这一池清水,洗去母亲一生辛劳,也洗去她满心酸楚。可是,我无法想象,瘦弱的母亲,行动不便的母亲,她是如何在漆黑的夜里走过狭窄的土坡,跨过长满草的田埂,长眠于水底。

    母亲一生要强。在家务农时,她常常半夜拉着爸爸到二里外的水田里插秧。忙完了自家的农活,她又和村里的妇女结伴去荆门打零工。后来,爸爸外出务工,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女儿留守在家,许多个夜晚,月光下的母亲赶着牛在稻场上碾谷,挑着竹篮去田里摘棉花。再后来,为了承担我和妹妹的学费,她和爸爸一起进了家具厂。有一年腊月二十七,厂里其他工人都回了家,母亲叫上我和妹妹去给爸爸帮忙,她说这是增加收入的大好时机。腊月二十八凌晨五点多,我们四个“灰人”望着一排排立好的衣柜,高兴得忘记了一夜的辛劳。

    孩子是母亲的软肋。有一次,她接到一个诈骗电话,对方说自己是我的领导,还说我晕倒被送进了医院,要她马上打钱过去。好在医院离她上班的地方很近,眼见我的电话打不通,她拖着父亲就往医院跑。当我接到电话赶回家时,眼前的母亲湿了眼角,她哆嗦着嘴唇,呆呆地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还有一次,她和父亲又闹了别扭,半夜把我从单位喊回来。母亲收好行李就要我送她回老家,说要和父亲分开过,我哄着劝慰了半天,眼见无果,便生气地吼道:“你走吧!我这就给妹妹打电话,让她回来劝你!有你这样折腾人的母亲,要我们怎么办?”话音刚落,母亲愣住了,她噙着泪,怅然转身,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不再发言。我只觉得心中悲凉,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可是,命运总爱捉弄人。妹妹大学毕业后,母亲却病了,她记忆力减退,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身体也不自觉地抖动,发展到后来,她吃饭、喝水开始费劲,走路也开始重心不稳。这个要强了一生的女人,怎么能接受自己身体的变化?怎么能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她的脾气开始变得古怪,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对父亲大发雷霆,我们小心翼翼地安慰她,让她安心过退休生活。每个周末,我会带着女儿回去看她,孩子的天真无邪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可每当母亲黯然神伤时,我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时间走得真快呀!一转眼,母亲已经离开我们一年了。又是八月,我们去山上给母亲送灯。我和妹妹点燃蜡烛,烧起纸钱,风吹过坟头稀疏的青草,吹过父亲花白的头发。

    表哥发信息说:“舅妈选择了有尊严地离开,希望另一个世界不会有病痛,愿时间能冲淡你们心中的悲痛。”是啊,母亲解脱了,她去天堂和自己的亲人相聚了。这样想着,我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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